于是十二岁的祁纵就想,那就走呗。然后他真的带着一个老仆,九死一生地到了陇西,又是九死一生地建立了功业。 虽然祁纵并不觉得他这番决定和沈不言有何关系,因为早在遇到了沈不言前,他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但他好歹也是在沈不言与他说了那番话后才正式下了决心,所以也勉勉强强算是承了沈不言的情吧。 为了这点情,祁纵愿意留沈不言一条生路。 只是疼点而已,熬过去后,祁纵还可以给她一个更为舒坦的生活,这是个很合算的买卖,所以祁纵从不觉得有何不对,也没有什么愧疚之情。 直到此时,他坐在了沈不言的床榻边,看到她的煞白的脸蛋窝在被褥间,哭着找姨娘。 都是庶出的孩子,祁纵知道其实沈不言是想唤声母亲的,可是这于礼法不符,因此哪怕疼糊涂了还记得要叫姨娘。 他那点冷硬的心终于在此时松软开了一个角落。 他取出止痛的药丸,用水化开后,用胳膊撑起沈不言的上半身,然后喂给她喝下。 沈不言吃了药后,果然舒服了些,大约觉得祁纵的怀里暖和,当真能让她回忆起还在林姨娘臂弯里做个孩子的光阴,因此她也不舍得离开了,在祁纵的怀里蹭了蹭,寻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彻底地睡了去。 这时候,胡大夫到了。 祁纵并没有离开床榻,就这般抱着沈不言让胡大夫把脉,沈镜予因为心里有鬼,此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胡大夫的神色。 胡大夫把了脉,却因为祁纵在这儿,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闭着眼睛捻着胡须,做沉吟状,实则是盼着沈镜予机灵些,赶紧把祁纵调开。 就听祁纵冷声道:“若是大夫还未想好措辞,便不用想了,我去请御医也就明了了。” 胡大夫吓了一个激灵。 这样明显的中毒脉象,御医自然一把就把出来了,又能瞒到几时去,这事本来和他就没什么关系,别到时候因为要给沈镜予圆谎,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因此胡大夫不再管顾沈镜予如何给他使眼色,一下子就尽数交代了个底。 沈镜予脸色就白了,等看到祁纵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时,沈镜予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站不住了。 祁纵道:“母亲可真是偏爱这一种毒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换。” 还没等沈镜予反应过来,他厉声叫来那两个侍卫:“彻底搜查正房。” 那包药就在沈镜予床头的小柜子上放着,这一翻,一定会翻出个人赃俱获的,沈镜予如何敢让他们翻,立刻让云鸾等丫鬟去拦着,自己回头就给祁纵跪了下来。 “我知道爷素来看不惯我,可是此事当真与我无关啊,方才爷说的也是婆母,我实在不知爷为何会想到来翻我的屋子,要翻也该去翻婆母的,若当真叫两个外男翻了我的屋子,我以后还要不要清誉了?爷,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也稍许替我考虑一二吧!” 祁纵冷道:“此时倒想起清誉了,这两个外男在望山院不只一日了,你怎么没说动你的好婆母把他们两个撤了?” 沈镜予动了动唇,她何尝没有去说过,只是一提起这个话头,李氏就岔开,她再要说,李氏就烦了,瞪着她道:“你男人都不在乎你的清誉,你还紧张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伤人心,沈镜予害怕再被戳人心肺,就不敢多说了。 可此时祁纵还要提这件事。 沈镜予便把叠起来的委屈都一股脑地抛了起来:“爷都不在乎我的清誉,我还在乎什么?” 祁纵点头:“那就让他们去翻。” 沈镜予:…… 她迅速爬起来,去拉扯那两个侍卫。 她原本想着自己好歹是女子,女子去拉扯,那两个侍卫好歹会忌惮点,不敢下手,结果这两个侍卫也是和祁纵一个性子的,见她扑上来厮打,二话没多说,反手把她她交剪了胳膊。 沈镜予:…… 她不服,要挣扎,那个侍卫就直接把她的胳膊卸了,沈镜予发出疼痛的嚎叫声,徐烟月闭着门窗,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很快,那包药就被侍卫翻了起来,云鸾也被抓出来和沈镜予丢在了一起。 祁纵一身玄衣,站在沈镜予面前,仿佛一座巍峨的黑山居高临下在俯瞰沈镜予。 沈镜予甚至不敢看祁纵的脸色,只是她也不甘心是这个结果,哭道:“爷,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蠢事来,我至今都未曾杀过生,如何有这等胆子?都是婆母怂恿罢了!” 祁纵道:“母亲那,我自会过问,只是你善妒不贤德,已犯了七出之条,我稍晚些时候会赠你休书一封,你且回家去,从此我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本朝民风虽开化,但被休弃实在不比和离,总要被人在背后指点,沈镜予若是真的领了休书回去,这辈子休想在上京抬起头来,因此听了这话,才悔不当初来。 她跪在地上道:“爷,还是等妹妹醒过来再说罢?妹妹不是没事吗?我与妹妹向来感情好,她不会舍得我抛下她家去的,更不忍心看我做个下堂妇,所以还是让我这几日尽心给妹妹侍疾,弥补我的过错罢。” 祁纵垂眼看她。 沈镜予也是病急乱投医,只为了不让自己被休弃,立刻胡乱攀咬起来。 “还有徐姨娘,她也难逃干系,当时婆母给我药的时候,她也在场的。对,就是如此!我说怎么这般奇怪,我是按着婆母吩咐的剂量下药,按照婆母的推测,妹妹毒发也该是在半年之后,缘何突然就发作得厉害了?一定是徐烟月这个贱货,看我动手了,意欲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意图趁机除掉我和妹妹,爷,你一定要查个清楚啊!” 徐烟月在房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开了门,冲了出去:“放你娘的香屁,你屋里丫鬟不断,我如何进屋去偷你的药来害沈氏?” 沈镜予梗着脖子道:“婆母能给我一包,怎么就不能私下给你了?我看她要弄个毒药,轻易得很呢。” 徐烟月要被这话气得个仰倒:“好奶奶,你指认人时可得讲点证据,沈氏可只在你屋里和爷屋里吃过东西,我是能插手到你屋里还是爷的屋里去?” 沈镜予道:“可是厨房里都是婆母的人,焉知不会给你开后门行方便?” 徐烟月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祁纵瞧着她们吵作一团的模样,觉得极没意思极了,只露出讥讽一笑,便叫来长丰问道:“国公爷回来了吗?” 沈镜予和徐烟月立刻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她们原本以为这只是内宅的事,可眼下祁纵竟然要惊动国公爷了吗? 就为了一个沈不言?
第十三章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妾室,你便要分家?你对得起祖宗吗?还是想让我对不起祖宗?” 荣禧堂内,李氏也不敢似往常般半依半躺地靠在榻上,显摆自己身为嫡母的威仪。 而庶子祁纵,仍是那副冷硬的模样,仿佛感受不到父亲已经生了气,声音平稳得很:“儿子怕再住下去,也要没了命。”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了,但李氏不敢生气,还要给自己分辨:“瞧大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只是一个妾室而已……” 祁纵目光如刀:“母亲今日敢指示沈镜予往我的妾室饭食里下药,明日自然也敢暗算起我来。” 祁纵冷笑:“毕竟母亲也不是没有做过。眼下母亲重操旧业先害我的枕边人,父亲真觉得她改过自新会放过我了?” 这下国公爷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氏嫁过来后,迟迟无法生育,国公府上下都急了,连当时的国公爷都几次与国公爷说要纳个妾室,国公爷其实对女色也没什么兴趣,可是他也不得不为子嗣着想,因此后来李氏提议要把陪嫁丫鬟开脸,国公爷就答应了。 他很清楚那丫鬟纳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他繁衍子嗣,因此除了夜里去她屋里之外,余下时候都不大上心,再加上后来李氏也终于给国公府诞下了嫡子,他更加记不起这个难产而死的丫鬟了。 但祁纵到底是他的孩子。 虽然一个庶子,比不上一个嫡子,国公爷也承认二郎生下来后,他在祁纵身上花的心思也一下子就淡了大半,但无论怎样,祁纵到底是他的孩子,因此国公爷并没有像忘了那个丫鬟一样忘了祁纵。 只是他白日有公务和应酬,晚上有应酬和二郎,因此,确实没有办法腾出时间去关照祁纵。 等他再一次发现他需要照看祁纵,是一年冬季,他邀了同僚在院子里的湖心亭赏雪,当时才十一岁的祁纵突然冲了过来,像是头愤怒的小狼崽子。 国公爷觉得祁纵作为国公府的孩子这样没礼数,实在丢脸,可是同僚都在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好让下仆直接把祁纵叉出去,只能把他带到湖心亭。 他当时见了祁纵一眼就惊了,他依稀记得这个庶长子得有十岁了吧——他记得嫡子的生辰,但对于庶子的年龄也只有一个朦胧的大概——可怎么这般瘦小,像个猴子似的,偏那双眼眸黑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丛丛焰火。 而当时的祁纵脸上手上都冻得通红,脚步都有些踉跄,据接他的仆从说:“大公子似乎在发高热。” 国公府更加困惑了:“发了高热就在屋里歇着,出来吹冷风做什么?去请大夫啊,我又不是大夫,还能给他开方治病不成?” 祁纵看了一眼他,一声不吭地拿起他们用来割鹿肉的小刀,把那件布料精致的衣服割开了口子,霎时里面的填充物迎风而飞,飞出的却不是棉花,而是轻飘飘的芦花。 宾客们立刻议论纷纷起来,大寒的天气,棉衣尚且能避寒,这芦花能顶什么事?而且看着这布料精致的,可见不是从哪个随便的衣坊买的棉衣,这种都能为国公府服务的衣坊面对国公府的单子,得有多大胆才能以芦花代棉花? 若真是衣坊工作疏漏,入冬许久,缘何没有其他人发现,缘何只有这发起高热还要冲到湖心亭的祁纵发现了? 国公爷气到脸青,立刻命人请大夫来,亲自把祁纵送回屋里去医治,直到那时国公爷才知道流着他血液的孩子,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他把李氏叫过来,骂了一遍,李氏先前还推到下人不服管教上去,后来见他一直骂,也就不说了,只把二郎推了上来,二郎一抱住国公爷的腿,国公爷就清醒了。 无论如何,二郎都是嫡子,李氏是二郎的嫡母,为了嫡子着想,都不能轻易休妻。 祁纵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子而已,不如被他倾注了心血的二郎金贵。 于是国公爷就不骂了。 在床帐内静静躺着的祁纵什么都明白了。 但国公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李氏害死不管,因此他重新把祁纵带到身边去教养,李氏许是悔悟了,一改往日的情景,待祁纵越发好了起来,二郎有的,总少不了祁纵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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