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 到底是父亲信重的刘管事,也的确是心细如尘了。 “……我没准就是好奇,想做些仿古的画呢?” 刘管事莞尔:“小姐您何曾喜欢过这些?而且自从您接管了家里的事,事事都分个缓急,您那日还生着病,怎会有心思研究字画?……况且,小人手里有些东西,小姐一看便知。” 他回前院取了个匣子来,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青岚展开最靠左的一张,上面用工整规矩的台阁体写了字,这字迹与父亲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笔力却明显稚嫩了许多,一撇一捺似是刻意描摹而非水到渠成—— “刘管事,支予小姐五两银子以捐法藏寺。” 青岚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又从右边抽出一张,这张的运笔则是熟练多了—— “刘管事,支予小姐十两银子以购唐刻金刚经,此刻本文字古拙遒劲,实当收藏。” 她连翻了几张,都是类似的内容,越是靠右,运笔越是纯熟,有些字已经称得上劲秀端庄,得父亲七八分的神韵了。 陈年旧事,她都差点忘了。她年幼时为了骗银子花,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不少这样的条子,刘管事竟然还都存着。 “……那我爹也看过这些咯?” 饶是她脸皮厚,此刻也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他可有……说过什么?” 可有生她的气? 她那时屡次骗银子得手,还自以为高明,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刘管事笑了笑:“老爷说难得小姐能踏实下来练字,让小的将这些存好,隔一段时日就给他看看。” 青岚点点头,鼻尖竟稍稍泛了酸。 父亲大概是想不到旁的办法,才出此下策了。 其实也不只是练字,父亲让她做些什么,她常常都是表面顺从,背地里却总是耍些小聪明,一切按自己的来。父亲一人带两个孩子,又要管卫里的事,因着她,他这些年一定多操了不少心。 “我估计刘管事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她想着刘管事还在看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聚敛了心神,“那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份遗言,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稍后我会解释。现在另有一事,我想请刘管事帮忙。” 刘管事深揖一礼:“小姐请但讲无妨。近来老爷出事,您又病倒了,小人猜想您想做的事或许有些困难,早就想助您一臂之力。” 青岚很是欣慰,因刘管事不是卖身到沈家的,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回,她倒是多了个好帮手。 “我记得刘管事从前帮我爹安排过接待朝廷特使的事,你和官驿的人可相熟?” * 转眼已是五日后。 骄阳似火,地面上热浪一层层地蒸起来,涌进屋子里,惹得人心烦意乱。 蓟州卫驿馆的后厅里,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驿馆的伙计接连给他换了好几盏茶,他不是嫌水太烫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过挑剔,只是这趟出使的差事实在让他心烦,那些随之而来的事情居然更烦。 先不说旁的,此次随行并充作通事的师爷冯谦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前脚他们刚到蓟州,后脚冯谦的悍妻就差人来叫冯谦回京师。可恨这冯谦无比惧内,竟立马就要回去。不论他如何劝导,甚至威胁冯谦说要解雇他,冯谦依然是义无反顾。 他气得再三逼问,才得知了原委。原来他们刚离开京师,就有人去冯家给冯谦送信。冯谦的妻拆开信一看,竟是冯谦的相好催他来蓟州相会。 她盛怒之下让人给冯谦带口信,命他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则她便要到蓟州来,亲自会会他这个相好的。 李得琳看着冯谦那副软骨头的样子,恨不得啪啪给他两巴掌,让他立起个爷们样。可最后看冯谦惶惶不可终日的,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放了冯谦回去。 皇差不可误,他只好叫驿丞帮他在本地找个精熟贺族语的汉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为此地贺族人众多,让驿丞这个地头蛇办这点事应该很容易,谁知两日过去,递进自陈来的竟只有一人。他不信邪,让人写了招通事的启示贴在驿馆外,才终于又有了一人前来应征。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就觉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对,此行必定不利。谁知烦来烦去的,他嘴角上居然还起了个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几另一侧的许绍元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还不高兴?” “自然不高兴,”李得琳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谁乐意去北颜谁去,我反正不乐意,我还没活够呢!” 许绍元笑着道:“你这就有些夸大了,北颜数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听他这么说,两只小圆眼瞪得老大。 “你就别假装不明白了。那贺族人恨不得打娘胎里就跟亲兄弟干仗,能真心对咱们臣服?人家不过是等个机会。你看前些日子蓟州卫不就死人了!虽然听说也没抓到确凿的证据质问北颜。但我就怕我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板上,让人家拿我开刀!” 许绍元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容稍淡。李得琳虽是有些夸大,却到底不糊涂。 北颜的确野心不小。依据线报,北颜的康郡王在其封地发现了一条铁矿脉,已经在开采之中,却一直瞒着大景不报。他才将此事报给太子,太子极为在意,或许过一阵就会遣他去北颜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卢成借给你了么?有他在,保你平安归来。” 李得琳拧到一处的眉毛终于稍稍开解了些:“还算你讲义气,”他又腆着脸往许绍元那侧凑了凑,“不过我怕他一个人不够用,要不你再借我一个?” 许绍元笑着看了他一眼,饮茶不语。 李得琳吃了闭门羹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摆了摆手:“唉先不说这个了。蓟州卫沈指挥使的事你听说了吧,有几个兵部的给事中弹劾他通敌……这是咱们首辅大人的意思?” 许绍元微微点头:“近两年,刘大人透露给我的事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此事确实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觉得沈邦彦通敌?” 许绍元笑了笑:“太子虽是代皇上理政,却并不了解蓟州卫的情况。”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问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问你的意见,你打算怎么说?……说不定他已经让人传信给你了?” 许绍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李得琳叹了一声,他也早猜到许绍元不愿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问。 他这人自来清高,朋友极少。虽然他在学、为官也有多年,同门同僚积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觉得人家学识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浅。许绍元虽比他小七八岁,却曾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是他难得能看得上眼的几人之一。他平日里对朝堂上的事有什么看法,就喜欢拉着许绍元探讨。 “哎呀,咱这不就是随便聊聊嘛。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他瞟了许绍元一眼,许绍元却没什么反应。 他便又啧啧地叹了几声:“可你又是刘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对台戏。唉,我都替你觉得难!” 许绍元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锯嘴葫芦,没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骚。 不过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为好奇的事。 “诶,你每年都来一回蓟州卫,到底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这里风光好,我自然是来这游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个字也不信。 不说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许绍元此时却已经起身:“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还有些事要处理,咱们回京再叙。” 李得琳一惊:“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帮我长长眼,”他伸手塞给许绍元两张纸,“这是两个人的自陈,你帮我看看谁好些。”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忘记感谢了,感谢小天使竞技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15章 吊桥 ◎......◎ 许绍元原想说这种事他自己看就行了,却突然留意到一份自陈上的字迹。 极端秀的台阁体,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疏阔气度。 “怎么,这人你看中了?”李得琳见他目光留滞,一把将那张纸从他手里抽回来 许绍元早习惯了他这做派,也不同他计较:“那倒不是,只是字迹有些眼熟而已,”他伸手把其余的纸张交还给李得琳,“还是等你挑好了我再看人吧,时辰、地点你来定。” 也不等李得琳再说什么,他便迈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铺着光洁的青砖,反着灼人的日光。 许绍元微眯了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会,才渐渐睁开。 他从游廊下经过,见院中央立着两个书生打扮的人。 这二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面朝后厅的方向站着,看那脸颊上晶莹的汗渍,他们应当已在此处站了一会了。 这二人中年长些的瞧着有二十七八岁,不时有些得意地暼一眼他身旁的后生。 后生瞧着挺单薄,虽只看得到侧脸,却应当是个极俊俏的。他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脸都泛了红,看上去有些虚弱。 许绍元来的时候是走的后门,没见过这两人。 “他们是来应征的?”他问送他出去的驿馆伙计。 “回大人,正是。李大人看两人的自陈,觉得都不错。那个年长些的就说此行艰苦,不如他们二人就在这院子里站一站,比试耐力。李大人便同意了。” ……倒的确像李得琳做出来的事。 许绍元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那年轻人一眼。 “......回去跟李承钰说,可别因这点事伤了人。” 那伙计应诺,将他送出了院门…… 青岚一脸生无可恋地立在院子里,高高的中衣领子已经贴上了脖颈。 这毒日头下,她已经烤了近一个时辰,浑身的汗已将里衣牢牢地黏在身上。 她的胸前还比旁人多了几层裹胸的细纱布。如今这几层布已经浸透了汗水,箍在身上又闷又紧,再站一会她恐怕就要喘不过气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她狠狠地剜了一眼与她同站的书生,若不是因他的提议,她何至于受这份罪。 先前,她好不容易弄走了冯师爷,让这个使团通事的位置空出来,又通过刘管事收买了驿丞,确保征聘通事的消息只有她一人知道,真不知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汗水沿着下颌一滴一滴地落下。渐渐地,她眼前泛起了黑雾,脚下还有些虚浮,她便觉出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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