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要替东宫临政扫清所有障碍,也要趁这些世家入京之际,一劳永逸,清算所有! 可笑,他们还在想着如何瓜分东宫身侧的位置,如何安插东宫身边的人,却不知天子早就准备鱼死网破! 宜安郡王看向天子,天子也看向他。 宜安郡王想起十余年前,那时的天子,同今日的东宫一样年少,世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也记得永昌侯当时的调侃…… 但时间一转,再到当下,方有恒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宜安郡王府并未自己出面,而是在各处扶持了诸如朱兴文,王宏宇,风石长这些新贵,让他们替宜安郡王府做事,尤其是上不得台面,有碍与名声的事,私盐,哄抬米家,更把持了运河的运输,谋取暴利,并负责工部在各处工事的兴建,在南边,私藏金库与铁矿并与巴尔有金库与铁矿交易……” 宜安郡王闭目,这其中任何一条都是把柄,即便不是死罪,也都是流放。 在听到永昌侯府的所有罪证例举时,他就知道大势已去。 当初几大世家还没有如此利益熏心的时候,尚且还有度。但后来永昌侯府竟然战争的时候,侵吞军需物资给羌亚,巨额敛财,所以此事没同其余几家说起,但其余家中何尝不是一步步挑战天子底线,也始终觉得天子不会越雷池。 大势已去…… 宜安郡王垂眸,耳边方有恒说什么已经都不重要,脑海中都是这些年的铤而走险,越加不将天子放在眼中,也认为能继续如此至东宫跟前,却没想到,在东宫临政前一日,天子清算。 可笑,方才在殿中,众人还在因为东宫大婚之事各自怂恿,煽风点火,但其实在天子眼中,无非都已是跳梁小丑,权且看着。 …… 等大理寺依次清算过陶家,秦家,文家,早前这些一手把持朝中的世家已经全部落下帷幕。 天子宴几上的卷宗已经堆了一摞。 而殿中也悄无声息,近乎人人都在想,开始天子一声未提今日之事,甚至都未怎么开口,但一开口却没有一句是白给的。 “定远侯,还清君侧吗?”天子凝眸看向定远侯。 言外之意,朕还看着。 定远侯也未想到天子会如此雷厉风行,若不是早有准备,定然不能将这些世家全都逼入绝路。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天子都做到了。 而他,也在出师有名和世家助力中,选择了出师有名。 “杀了。”定远侯淡声。 顿时,大殿中再次血光一片,混合着尖叫声和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定远侯踱步上前,天子也再次看向他,“定远侯,还要另立新储吗?” 定远侯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久病,应该退位养病了。” 原本一直皱着眉头的信良君愣住,诧异看向他。 定远侯继续上前,也继续笑道,“老臣推举信良君为东宫储君。”
第061章 落幕 信良君? 信良君?大殿之中纷纷愕然。 方才定远侯提起要另立新储时,殿中也曾猜想过,定远侯是想从宗亲中挑选旁的年轻子弟,但信良君口中的信良君三个字,确实让朝中愕然。 虽然,确实,坊间有过传闻,信良君是先帝的私生子,而且这种声音从来都没有断过。信良君一直得先帝宠爱,虽然名义上是先帝的养子,但即便是在朝中,相信信良君是先帝私生子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不知道什么缘由,先帝并未认下信良君。 可即便没认下,信良君在朝中和军中的地位,也同皇子无异。 此事向来是先帝的忌讳,先帝在时没有人会提起,但眼下忽然被定远侯以这样的方式捅破,多少有些让人震惊! 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忽然插着这么一笔,让人措手不及! 当下,朝中有人出列,“不知信良君是何时成了宗亲的?!定远侯后方才不是说,储君当从宗亲之中再选一人吗?难不成信良君就是定远侯口中的宗亲之后?!” 另一人也出列,“信良君是先帝义子不假,但既是义子,就无皇位的继承权。义子乃外姓,如若信良君一个外姓都能做储君,那岂不是今日朝中之人,人人皆可做储君!简直荒谬至极!” 更有御史台响应,“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行不果,信良君并非皇室,岂可成为东宫;就算皇室子嗣凋零,但皇室血脉岂容混淆!这与谋逆有何不同?!” “原来定远侯方才一幅冠冕堂皇模样,信誓旦旦说了这么多大义凛然之词,最后就是为了行此不义之举做铺垫?!下官想问问定远侯,信良君凭何坐上储君之位?是凭信良君是先帝养子?还是因为信良君手握重兵?!若是先帝养子,养子都可以继承皇位,那置皇室和宗亲之后于何地?若是凭借手中兵权,那今日是另立新储还是借口逼宫?!” “荒谬!”当即有信良君心腹起身反驳,“大殿之中岂容尔等随意污蔑!信良君早已将兵权交还,说信良君手握重兵的不过信口雌黄!就算是血口喷人,也要有个限度!” “血口喷人?呵!眼下大殿之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定远侯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杀了这么多人,又是在大殿中拔刀对峙,又是清君侧,让世家血溅当场,原来都是为了送信良君登上储君之位的戏码,信良君才是好计量啊!做都做了,还怕什么人言可畏,口舌之争!” “你!” “原以为信良君是先帝义子,精忠报国,驰骋沙场,是乃军中典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觊觎皇位,图谋不轨的宵小之徒罢了!” …… 殿中开始争执不休,而一直沉默寡言的信良君,此时却迟疑了。 ——陛下久病,应该退位养病了。 信良君脑海里都是定远侯先前那句,然后,又是这趟回京之初,他在寝殿见阿姐的场景。 ——我听说羌亚那边,有医术很好的人…… ——阿姐,你同我去羌亚治病,我们只要治好病。 ——就是这些朝臣,他们一口一个江山社稷,没人管你生死!他们只管江山社稷有没有继承人,你人都没了,替他们守着狗屁的江山社稷做什么! 信良君眸间微滞。 殿中的争执声继续着,信良君一直背对着天子,没有转身。喧闹声中,信良君转眸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也没有理会殿中的争执声,凝眸看他。 定远侯看得出他迟疑了。 信良君心中清楚,只要他亲口‘承认’,他是先帝的儿子。阿姐就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去养病,治病…… 那为什么不? 他心底似被无数多的声音蛊惑着,他应当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做,但他最想的,是她活着…… 今日这幅模样的天子,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想她,一直这样好好活着。 信良君握住佩刀的手越发扣紧,没吭声,一惯带着煞气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但岑远也好,定远侯也好,都知晓他内心在挣扎…… 他不是没动摇。 阿姐和洛远安,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吃人的牢笼。 信良君转眸看向殿上,隔着无数的阶梯,内心中也似无数的声音和念头在激烈的碰撞着,理智的,冲动的,蛊惑的,冷静的,他看向天子的目光里藏着复杂。 岑远微微皱眉。 他是能想到定远侯会用世家威胁的论调做文章,逼迫朝臣集体向天子施压,胁迫天子另立新储。 这个新储,极有可能就是信良君。 但他也知晓信良君不会答应定远侯的提议,定远侯只是一厢情愿。 定远侯与信良君很早之前就私下在鸣山见过面,最后不欢而散,信良君若是对皇位有兴趣,就不会轻易让卓逸接管兵权,然后自己私下回京面见天子。 信良君不会背叛天子。 但他没想到,定远侯会用这个契机说服信良君…… 信良君是不会对这个储君之位感兴趣,但他听进了定远侯口中方才那句‘天子退位养病’…… 打蛇打七寸,定远侯很懂拿捏人心。 尤其是信良君。 岑远心中越发肯定,定远侯与信良君之间的关系一定并非故交这么简单。 故交不会为了让对方登上储君之位,在大殿上拔刀相向,推波助澜;故交,也不会将对方逼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路上。 定远侯这么做,是断了信良君后路。 无论今日信良君怎么做,做什么,他同天子之间都会生间隙。 这种间隙兴许不会在一朝一夕之中,但有些猜忌,矛盾,诋毁,总会在怀疑的影子上深根发芽。 定远侯老谋深算。 他将信良君推上眼前的风口浪尖,信良君若是不做东宫储君,也失了天子和朝臣的信任。 这是倒逼信良君在悬崖边上,不得不就范。不就范,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什么样的关系,会让定远侯担上身家性命去帮信良君? 也倒逼信良君走上这条绝路? 岑远思绪间,定远侯踱步上前,信良君转身看他走近,微微皱眉,右手按在佩刀上,随时可能拔出,也冷声道,“这里是殿前了,定远侯止步。” 也随着定远侯和信良君的对话,大殿之中的争执声纷纷停了下来。 定远侯淡声,“信良君想好了吗?” 信良君皱眉,未置可否。 定远侯笑了笑,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转身,一面走,一面看向殿中的朝臣,不紧不慢道,“信良君是不是皇室血脉,我与诸公心中皆清楚。眼下正值西秦艰难之际,信良君是朝中能肩负起储君重责之人。诸公应当心中都有数,信良君在朝中的时日不断,清楚朝中之事,临政只需很短时间,但换作旁人,兴许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未必;其二,信良君在军中极有威望,军中知晓东宫的人有多少,但知晓信良君的又有多少,信良君为储君,则军心安稳;其三,信良君比东宫年长,沉稳,熟悉军中,朝中之事,又有自己的根基,不会被世家左右,做世家傀儡。老夫实在想不到,宗亲之中,还有谁比信良君更适合做储君?诸公都是经世之才,国之肱骨与栋梁,目光需放长远,也需脚踏实地。一个连跟进都不稳的宗亲孤女,怎么震得住朝纲?不如,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好生嫁人生子,也是一桩好事。” “是吧,东宫?”定远侯转身,目光看向涟卿,笑意里,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定远侯第一次直接在殿上挑衅东宫,而这种挑衅,不是臣对君,而是居高临下,带了同情和睥睨。 涟卿正迟疑是否要开口,岑远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平静道,“定远侯还请自重,储君之位,向来是天子钦定,还没有臣子钦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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