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自言自语:“鬼话迷人。” 用来育苗的土疙瘩块整整齐齐地摆放到了木板上。项良看着只有自己面前空白的木板,莫名其妙。 为什么只有他的面前没有土疙瘩块? 他的影子有毒? “我被排挤了。”委屈的蘑菇蹲到妹妹身边,给妹妹摘身上和头发上的白毛毛。 一团又一团的白毛毛落在地上,婵婵吃一大口黑芝麻糊糊压惊。 湘湘帮哥哥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转移仇恨,先制造相同的矛盾,然后扩大矛盾,加重矛盾。湘湘拽掉的白毛毛一大团一大团,大白白都忘记湘湘哥哥抓掉的那一丁点白毛毛了。 大白白的尾巴秃了,趴到小娃娃咯吱窝下,呜呜呜地哭诉。 婵婵摸摸头捏捏耳朵没哄好,再给半块小甜饼,哄好了。 兮娘捡起地上的白毛毛,想着送到汴都,让月儿给婵婵做一个毛绒绒的小白白。 一团白毛缠成了结,柳娘耐心梳理,还未全部解开,被兮娘随意地揉成实心毛球塞入小满满的背包里,“月儿喜欢给婵婵做这些事情。” 柳娘再次想起她看懂月儿眼神的那一霎惊惧,从小满满背包里拿出毛球,把她解开的结重新缠上,地上解不开的白毛团也拾起来塞入背包中。 婉娉未见过婵婵哥哥,从兮娘偶尔泄漏的哀恸眼神里有了些许的猜测,卷袖提笔,画下大白白缠着婵婵讨小甜饼的日常。 小皇女和大白白打架没有胜负,只有势均力敌,小皇女拔了大白白的尾巴毛,大白白抓了小皇女的白兔裙。 项良已经看过了绣娘绣花,用两张东岩银票下注他能绣好白兔裙。缝缝补补而已,两根手指头就够了。他不屑一顾,只要他愿意他能绣出华丽丽的金丝双面线。 第一针。 扎了手。 大智慧的人只需一针。 他绝不会再来第二针。 小皇女天生倔强,哥哥不行,自己来。 后来。 还能将就着穿的白兔裙彻底不能穿了。 小皇女给婵婵哥哥写信,通篇夸。项良是经过绣花针打击过的人,即使他从没有被妹妹这般热情谄媚地夸过,他也不嫉妒,婵婵哥哥值得,他服气。 皇宫红彤彤,漆染的大红门,血染的石地板。 小太子托腮等父皇下朝,长公主捧脸看红太阳。 皇宫没碳了,小太子晚上冻醒,多盖了两床被子依然冻病了,头有点疼,眼球热滚滚的,不想睁开眼睛。姑姑带着婵婵娘留给婵婵哥哥的药入宫,喂他吃了三天,好了。 “姑姑,婵婵怎么过长乐山?”小太子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鼻音。 长公主分给小侄子一块七巧糕,“多吃饭,多喝水,多睡觉。” 小太子还不知道土疙瘩和羊毛衣,但他就是知道婵婵伯伯不会绕路走更简单的无楼。无楼会扣走车马行李,折辱他们,婵婵伯伯不会让婵婵看见这样的事情。 长公主:“找一个洞,钻过去。” 武皇挤到妹妹和儿子中间,打个哈欠,满脸疲累,“地裂后,朝廷派了数十次的衙役去长乐山探路,有去无回。” 长乐山——何以长乐?长眠于此。 兮娘给婵婵戴上小手套,小膝盖缠上厚垫,抱到队伍最前面,放下来。 婵婵慢慢地爬,仔细听风带来的窃窃私语。 队伍跟在婵婵身后,婵婵停下时,他们屏住呼吸,无声无息。 蟒洞漆黑无光,婵婵带着他们一点点穿越了长乐山。 进入北疆官道,荒草丛生,白骨皑皑。 朱勤牵着马,一步一步地走,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摘下脖子上的拇趾,埋入官道。 他完成父亲的遗愿了。 父亲可以安息了。 “你父亲是?” “北疆粮草官。” “你是为了父亲来这里?” “嗯,十万北疆军等着他的粮食,他死不瞑目。” 北疆城墙,军旗凛凛。 “那那那是什么?”副将揉眼睛,声音颤抖:“好像像像汴都来的,快快快报将军!” 暖红的夕阳悬在城墙上。 蟒洞十日,小手套磨破了一双又一双,小膝盖磨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泡。 婵婵爬出了北疆的生路。
第33章 白骨叮叮咚咚, 蓬勃了朝气,驱散了死亡的觊觎。 “报——汴都——粮队——已到!” 寂静,无人相信, 战意滚滚。 压抑, 磨损的盔甲已披上, 单薄的武器已握手中。 “报——汴都——粮队——已到!” 恼怒, 谎报军情斩立决! 质疑,心跳却已不受控制的加速。 “报——汴都——粮队——已到!” 嘈杂, 人声鼎沸, 脚步匆匆。 锈迹斑斑的盔甲撞在了城门上, 片片锈铁落地, 盔甲破裂。 长途跋涉的痕迹遍布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脸, 将军紧紧地抱着穆大林, 眼睛红了一次又一次。 棺材入土为安, 小娃娃的脸蛋贴在石碑上, 石碑冰凉,脸蛋温热。 “三爹爹, 七爹爹,婵婵到北疆了,好好的,没有生病,没有受伤。” 没有酒, 洒下两碗米糊糊。 婉娉对着石碑笑道:“你们生前不舍得吃婵婵的米糊糊, 现在总算舍得吃了吧。路开好了, 我守这里, 你们在地下缺什么托梦给我,再稀罕婵婵也别去, 吓到婵婵,我把你们挖出来扬灰。” 入城门,他们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士兵,也看到了浑身冻疮和伤痕的孩子。 孩子们军纪严明,即使满眼渴望,也站在原地,听着口号劈砍。认出了衙役大刀的女人们看着他们,无声地哀求他们不要在这里打碎孩子们的最后一个梦。 沉重。 缓缓行。 “我们是押送流放犯,还是送军粮?”穆大林抱起婵婵,在问婵婵,也是在自问。 婵婵放下小满满昨夜带过来的土疙瘩小甜饼。小疙瘩饼有一点点的苦,还有亿点点的硬,小乳牙咬不动,慢吞吞地磨了一天,只吃掉了一个小尖尖。 大白白从小满满和小皇女的围攻中抢到了小娃娃放下的小疙瘩饼,嘎嘣嘎嘣,口感刚刚好。 婵婵打个哈欠,揉揉眼睛。 他们不是流放犯。 罪大恶极的人被长公主哥哥砍了,锦衣玉食的人顶不住路上的苦也遇河跳河遇贼迎刀了。走到这里的人都是被欺压的最厉害的奴仆,他们以前吃的苦太多,路上的饥寒交迫就能熬过来了。他们是另一个金奴,不敢抬头,总是弯着腰,用鞋面识人。 他们也不是来送军粮的。 土疙瘩生命力顽强,能挣脱严寒的囚困缓慢生长,但他们带过来的都是小苗苗,是让士兵们种到地上的,不是给士兵们吃的。 “伯伯,我们是来扶贫的。” 她有小县令的觉悟。娘说哥哥为她活着,哥哥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了她,得不到便不择手段。她要好好地经营小县城,让哥哥看一看人间喜乐。 奶声奶气的无奈逗笑了将军妻,她伸手接走婵婵,抱在怀里颠一颠,问兮娘:“小家伙不好好吃饭?” 兮娘:“胎里带的体弱,怀的时候闹饥荒。” 将军妻解开虎皮,罩到婵婵身上,“威风凛凛的虎皮才衬我们北疆的小县令。” 她不管他们是来押送犯人的还是来送粮的,她看见他们的车厢和棕马便知北疆和武国断掉的血脉续上了,北疆还是武国的北疆。 破旧的书房,穆大林从怀里拿出武皇的密旨,将军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手脚颤抖,心脏被揉捏踩踏,疼到极致,眼泪成了奢侈。 将军声音嘶哑:“我们武国究竟怎么了?” 无人回答,心里已有答案,武国天灾连连,人难胜天。 将军闭眼,再睁眼,如当年穷途末路的父亲那般坚定无惧。 烛火明亮,长公主想着驸马手里的两张东岩银票,想着北疆名不副实的兵力,想着哥哥屈膝求粮被拒的弑杀血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猛然起身,亲一口还在梳理毛团的穆月,穿上大厚袄披散着头发,骑着小毛驴进宫。 武皇大半夜被妹妹拽出了被窝,“妹妹,你哥哥承了亡国君的骂名,没有酒池肉林也就算了,起码有个安稳觉吧,你哥哥已经十多天没怎么睡了,你再这么多来几回,你哥哥要猝死了。” 长公主认真:“酒池肉林不算什么,一个完整的安稳觉才是最奢侈的事情。” 武皇猛然睁眼,“谁让你睡不着了?”该杀! “哥哥看我脸,像不睡觉的脸吗?” 武皇捏一把妹妹的脸,紧实的,不缺觉。 长公主两指扒开哥哥又闭上的眼,“哥哥,我可以知道你在密旨里写了什么吗?”她从耳坠上扣了两颗碧绿宝石给小满满,这才把哥哥的密旨送到穆大林手里。 武皇困,两眼无神,声音含糊:“说了武国的外忧内患,李先生预测的亡国时间。北海若招揽,速速投奔,无罪。” 长公主恶狠狠地捏住哥哥的脸,凶巴巴地拧一圈,“我说哥哥有救,哥哥就有救!李先生还说婵婵不可能到北疆呢!” 说到婵婵,武皇可不困了,目光炯炯地看向妹妹,“你和婵婵一块生活了小半年,你发现她的神通了吗?” 长公主瞅一瞅哥哥的脑瓜,“婵婵家人没有瞒呀,我第一天就发现了,哥哥一直不知道吗?” 武皇现在回忆也能在相处的第一天发现,他当时以为小娃娃在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毕竟他的儿子能无实物表演一场没有戏本、没有前因后果的大戏,还能把自己演笑演哭,非常的神奇。 长公主:“我问过婵婵了,婵婵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话,要贴着脸蛋和耳朵才能听清楚。植物和人一样,脾气有好有坏,说话有真有假,需要仔细分辨。流放路上,一颗百姓求姻缘的月老树骗婵婵吃树上的果实。” “然后呢?” 穆大林只上报了流放路线和死因,没有这些琐碎日常,而这些平平淡淡又有些起伏的小日常才是武皇的向往。君王起居记录在册,面对的都是大波大浪,一怒伏尸百万。他困在皇位上不得自由,闲余时间便喜欢听妹妹和儿子讲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却能让他放松愉悦的小日常。 “婵婵不乱吃,摘下来放着。湘湘哥哥偷偷吃了一颗,嘴巴麻了一个月。” 武皇遗憾:“不能吃。” “哥哥又笨了,不能吃,可以有别的用途呀。” “入药?” “婵婵娘试过了,不能外敷。” “那还有什么用途?” “惩罚偷吃的人呀,哈哈哈,湘湘哥哥偷婵婵小甜饼又中招了,哈哈哈。” 武皇:“朽木难雕!” 丢人!都是哥哥,湘湘哥哥是怎么做哥哥的,竞给当哥哥的抹黑,还和婵婵一个队伍同吃同行,就不能向婵婵哥哥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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