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干到月牙弯。 项良对着月亮质问自己,报仇成功了吗?妹妹登基了吗?他为什么在这里堕落? 自我质问后,一身阴郁地回去,轻轻地晃一晃妹妹,“我壮志未酬,明天回东岩。” 小皇女不在意地点点头,“你回东岩,我跟着婵婵回汴都。” 对妹妹强硬要一鼓作气,“不许去!跟我回东岩!” 小皇女睡着了,无论哥哥怎么晃,她都睡的香甜。 项良看着妹妹的睡容,知晓妹妹在婵婵身边看见了幸福和希望,想要靠近和拥有。妹妹憎恶东岩皇室,她可以去争皇位,可是夺到皇位后呢,变成她厌恶的那种人?如果不做这样的女王,那应该做什么样的女王?没有人告诉她,但她从婵婵这里看到了答案。她不会离开婵婵,至少在她知道她怎么成为她想成为的女王前不会离开。 所有的壮志未酬散气了,所有的野心勃勃延后了。灰扑扑的阴郁蘑菇不挪窝了。 不回东岩了,该干的活儿还要干。项良把最后一个小疙瘩苗栽入土里,还要继续开荒为下一波做准备。 太阳灿烂,寒冷依旧,一片疙瘩苗落地生根,绿了北疆。 大将军一天三趟地来这里转圈,看初生儿般的眼神看着疙瘩苗。项良用“渗人的慈爱”来形容大将军的这个眼神。 疙瘩苗一日高过一日,大将军上扬的嘴角也是一日高过一日。 悲壮的出军动员后,北疆已经做好了赴死,打仗突然变成了开荒耕地。这般的荒诞、荒唐,却没有一个人去质问,去反对。他们看见了绿色,看见了北疆的生机。 北疆还有绿盈盈的作物,不会成为寸草不生的无人区。 北疆军不怕死,北疆军只怕无意义的死。 若有一丝希望,他们会紧紧地抓住。 金奴太在意他种下的小疙瘩苗,每天都守在地里,当小疙瘩苗扎了根开始长个头时,他晚上也过来守着。 “回去吧,咱们这里穷乡僻壤,北海看不上,不会来抢。”大将军劝金奴回去睡觉,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看小疙瘩苗有没有好好长大。 两人一个比一个蹲的持久,看疙瘩苗看了一夜,寒气钻入骨缝。 大将军:“切磋一下?” 金奴起身。 一个大开大合,一个阴柔缠绞。 点到为止,不分胜负。 北疆的早晨冷,婵婵伸出胳膊,让姨姨给她穿上烤的暖烘烘的棉袄,再抱着县志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三句话,完成了早读,可以美美地吃早饭了。 小皇女:“疙瘩苗都种下去了,人也闲下来了,是时候织羊毛了。” 项良后背发凉,危险预警。 小皇女:“哥哥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个要求吧,大白白,尾巴毛。” 项良:“先让我吃完早饭。” 吃完早饭,项良慷慨赴死,“可以说了。” 小皇女:“非常简单的事情,哥哥去游说其他国家借给咱们羊毛。” 项良:我想过游说五国,我没想过游说羊毛。 婵婵艰难地吞下一口面饼。 她也没想到…… 不管了,今天收拾行李回汴都,哥哥想她了。
第34章 汴都风暖, 他们暮暮沉沉,木讷僵板。 北疆刺骨,他们衣衫褴褛, 一身清亮。 他们跟在白骨之后, 悄无声息, 依依不舍。 脚前是北海界, 他们不能再送了,湿了眼眶。 金奴武学天赋了得, 已有所成, 昨日副将败在他的手下, 大将军和将军妻日日与他切磋, 敬重他对北疆军防御阵的提点, 他仍不抬头, 看着他们的鞋面, 听着他们的脚步。 他每次见婵婵, 都挺直了腰,抬起了头, 满身的喜,这一次却低下了头,埋藏心底的慌。 金奴定定地看着小白兔皮靴,想着,他生来就是地里惹人嫌的野草, 留不住福, 爹和哥哥被石头砸死, 娘送他入金府后投井, 流放路上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小娃娃扶着姨姨的手, 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走出车厢,手背落下一滴滴的泪。 一只白白的润润的小小的手,揉揉金奴的头,“不要哭了。” 金奴擦脸,慌悲间擦伤了皮肤,一道道血丝在脸上凝痂。 小娃娃接过娘递过来的药膏,在他脸上轻轻地擦药,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想跟着我们去汴都吗?” 金奴从出生起就在被安排,懵懵懂懂时被娘用细绳系在命根上,日复一日,丧了命根,金府为奴时被踩在脚下,年复一年,弯了脊骨。 他从没有过“想”,他所有的“想”都埋在深不可见的地方,他触摸不到,不敢奢望。 “我想一直跟着婵婵。” 他只奢望一次,一辈子只奢望这一次。 “好呀,你可以保护婵婵呢。” 金奴怔怔地看着婵婵,笑开了颜。 这一辈子,他不怨,不憎,不恨了。 白骨续尾,日行千里,路边冻骨已被他们埋下,一座座坟包护送着他们,百鬼勿扰。 金奴驾车,柳娘看了他许久,笑意盈满双眸,“今日才发现你也有美人尖。” 金奴甩鞭,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向后塞入车厢。婵婵取下一朵朵梅花别入娘和婶娘的发髻。 大白白嗷嗷,旁人有的,怎能少了它。 婵婵招手,大白白跳入车厢,头上扎一个小辫辫,戴上一朵小梅花。 大白白有的,小满满不能缺,叼一枝梅花飞入高空,撒下片片花瓣。 柳娘捏一朵娇美的花瓣,笑道 :“婵婵哥哥有美人尖。” 行走在长乐山蟒洞里,金奴紧跟小娃娃身侧,重见天日时,他已脱胎换骨。金府的奴才卑贱,婵婵的护卫不能卑贱。他想着流放路上的冻骨,想着北疆的绿色,在黑暗里一层层的磨掉僵骨上的桎梏,一遍遍地洗去血肉里的污斑。 柳娘:“想要换个名字吗?” 金奴摇头,满足道:“以前的金奴是金府的奴才,现在的金奴是金贵的家奴。” 柳娘:“你在婵婵心里可不是奴才,在我们这里也不是。” 金奴眉开眼笑,“以前想换不能换,现在能换不想换了。” 他要做婵婵一个人的奴才,一辈子。 “咱们婵婵的名字是哥哥取的,星星护在怀里的小月亮。”即便只是提起婵婵的名字,柳娘的话语也随着心底的柔软变的温和,“你想过换什么名字?” 金奴:“武求全,求一个全尸。” 片片花瓣,桃花香。 一片桃花瓣飘落在厚重的县志上,婵婵捏起桃花翻页。 她进步了,一口气看了五句话,伸一个懒腰,就要找婶娘干饭,一个随口而出的名字轻飘飘地飞入她的耳朵,炸了她的脑瓜。 武求全,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哥哥出现在故事早期,随着主角崛起,哥哥躺板板了。武求全贯穿全文始末,是主角能一次次地从哥哥的陷阱里爬出来的外挂之一,一身绝世武功,忠心耿耿。出现的突然,死的莫名。 主角称帝,论功行赏,武求全拒绝高官重禄,打断筋脉,自我了断。 她还记得作者顶置的读者分析:武求全死于失望,一个人为了社会共和的理想奋斗大半辈子,结果顶层干部被权势名利腐蚀,走了帝国□□的老路,精神力量崩坍,清醒不如长眠。 就…… 也不像呀。 金奴每天给她摘花花,每次练鞭子都会缠到自己的腿上摔跤,她坐在车厢里数大将军让她回来边疆代购的金元宝时,他的眼睛可亮了,可想要金元宝了,还向她要了呢。 她没给。 笨笨的、爱摘花的、喜欢金元宝的金奴,一定不是沉稳可靠的、无人不可杀的、拒绝了高官重禄的金求全! 拍拍小心脏,不怕,不怕。 婵婵只是想要保护哥哥的小县令,不是逐鹿平原的起义领袖。金奴不用变成金求全。 安心了,打个哈欠,用脑过度,困了。 金奴熟悉这里每一个人的呼吸,轻声:“婵婵睡着了。” 柳娘掀开羊皮帘,小娃娃趴在县志上,团成了一个松软的小馒头,睡的香甜。 柳娘小心地抽走县志,托着婵婵的小脸蛋放到小枕头上,盖上两个厚被子再放下羊皮帘,下车去后面看看婵婵的饭好了没。 金奴听着婵婵的轻轻浅浅的小呼吸声,拿着兮娘做的炭笔,在白木片上画甩鞭子的小人。他的武功是不死不休的缠绞,鞭子和刀剑这等外物只会减弱杀伤力,但架不住甩鞭子好看呀,每次他甩出一个华丽的鞭法,婵婵吃着饭也会鼓掌。他懂鼓掌的意思,婵婵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饭,婵婵会给自己鼓掌,其他人完成了艰难的事情,婵婵也会鼓掌。 其他功法里的鞭子暴戾刚烈,有碍寿命,他还想跟着婵婵到白发苍苍,不练。他自己设计一套养生的鞭法,要华丽好看。 春风徐徐,小院门口大树已发新芽,长公主和小太子一趟趟地抱出被子晒太阳,穆月在厨房中煮水暖灶。 小太子搬完最后一床被子,气喘吁吁地坐到厨房门槛上歇气。长公主还在给自己铺床,她睡左边,驸马睡右边,婵婵睡他们中间,美好~ 煮好了水,穆月绑起总是散乱在背后的头发,随意地盘成利落的发髻,拿抹布擦洗家里每一处妹妹可能玩耍的地方。 长公主步步黏着驸马,小太子步步跟着姑姑,两人满眼昙花绽放的惊艳。 小太子激动:“姑姑,你看见没有!婵婵哥哥唰地一下,那么大的床单就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了。” 长公主努力克制上翘的嘴角,云淡风轻:“我家驸马一直都是这般惊才艳艳的。” 不能怪她一天天的恋爱脑,看看她家驸马,再看看其他男人,控制不住哇。 咕—— 穆月跑出来,松散的发髻垂落,凌乱的马尾辫画出风的弧度,再一次迷了长公主的眼。 小太子在姑姑眼前晃一晃小手,姑姑还在痴呆呆地看着婵婵哥哥。李先生说祸国红颜不存在,他可以婵婵哥哥来反驳了。 “姑姑,你若是北海女王,一定是昏君。” 长公主点头承认,她沉迷驸马的美色不可自拔,她以为看习惯了就不会这么上头了,可是驸马静静地靠在床榻上给她绣小粉猪让她幸福的冒泡泡,驸马卷袖给她蒸小甜饼让她兴奋的冒泡泡,驸马给睡不着的她念话本让她感动的冒泡泡,她悬在粉泡泡里,下不来了,驸马的呼吸她都觉得是甜的。 小满满审视地在小院子里飞一圈,叼出翅膀窝下的信。 小院子处处留有小娃娃的气息,小满满安心,快乐地绕着婵婵哥哥正在做的小小满一圈圈地飞,心狠手辣地拔掉一大捧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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