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屋里看总账簿,周管事手下的人也没有闲着,散出去打听外面的事情,比如铺子周围的客流、交通及竞争对手,还同三教九流打听各地的灾情,各处消息皆要,多多益善。 对,这叫高瞻远瞩才能运筹帷幄,世道太乱,耳目灵通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陈五娘又增添了一点见识,陆彦生说的每条道里她都尽可能的记在心中,如果太深奥记不住就写在纸上,小娘子一点点吸收这些东西,总觉得这些知识以后会有大用处。 账簿上都是数字,枯燥程度比四书五经还高,陆彦生看了半本捏了捏眉心,侧目发觉小娘子看的慢但津津有味,不觉莞尔,下一秒陈五娘感叹道。 “这账簿后面都是钱,好多的钱。” 敢情她喜欢的是钱啊,陆彦生福至心灵,或许一切的礼物都不如一颗银锭来的妙。 …… 不知不觉小半月过去,已至七月下旬。 这日二爷风风火火的从地里回来,二夫人早年病逝,二爷还有房姨太太,不过至今没有扶正,见老爷回来了,姨太太赶紧从井里拿出凉滋滋的罗汉果茶叫他喝了解暑气。 二爷端着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最近二爷住在田地边的小房子里,好几日不曾回陆宅,姨太太有很多话要同他说,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待她开口,二爷将空碗往桌上一撇,擦了擦额上的汗,“大哥在家吗?” 大爷和二爷的院子隔得远,不过姨太太和大夫人关系不错,时常走动聊天儿做绣活,二爷不在家的时候,姨太太一天能去两次。 “应该在,早上听大夫人说大爷下午回。” 话音刚落,二爷霍然起身出门去了。 “唉。”姨太太遗憾地叹口气。 二爷着急去找大爷,说的还是商铺的事情。和性子急躁说话粗声大气的二爷不一样,大爷比较斯文儒雅,身材高瘦,二爷到的时候大爷正拿着鱼食喂院子里缸养的金鱼。 这几尾鱼养了多年,胖乎乎的,正摇着尾巴在水中游曳。这种斯文人才喜欢的玩意儿二爷一点都不感兴趣,知道二弟不喜欢,大爷便没叫他欣赏,而是笑着说,“老二可是稀客,到屋里坐,我让你嫂子给你泡壶好茶。” “大哥,我来同你说正事的。”二爷开门见山,“这半个月过去了,老七只翻看了账本,旁的什么事都没有管,这样下去还了得,等两个月过去,我看铺子就剩下一个空壳了,再说,他从小读书厉害,不代表做买卖在行,何况他将来还要继续读书考功名,铺子就算到了他手里,将来也没余力管束,还不是和从前一样!” “不知道老七是怎么鬼迷心窍了,我真怀疑他的病没有好透,行事和之前太不一样。” 大爷习惯了二爷的粗嗓门,耐着心听完,叹了口气,“这铺子本来就是三房的东西,你我只是暂且代管,老七要收,我们怎么拦,久病的人大愈,心境起伏大,他性子有所转变也正常。” 说完大爷看了二爷一眼,“你以后说话也注意些,不要想什么说什么,明明一片好心,叫你这张嘴说出去就变了滋味儿,难怪二太爷揍你。” “儿子挨老子的打天经地义,我不丢脸!”二爷倒是个想得开的。 继续同大爷发了一通陆彦生的牢骚后,见大爷没什么表示,二爷只好起身告辞,临走前放下话,“我不会由着老七胡来,铺子是三房也是整个陆家人的,咱家还没分呢。” 他吵吵嚷嚷地走了,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泡的上好龙井二爷没喝两口,他不舍得浪费,将剩下地喝了个干净。 待在房中给孙儿做肚兜的大夫人听见脚步声,知道二爷走了,便撩开门帘走出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说,“和二爷说话一不留神耳朵都得聋,二太爷是他的亲爹,他说话自然是有底气,我们大房不一样,牵一发动全身,嘉轩还是个孩子,咱们还要为他筹划呢。” 说到陆嘉轩大爷就冒火,“都成了家有了孩子的人,还叫孩子?老七比嘉轩还小两岁,看看老七再看看嘉轩,简直气死人,这个逆子,当初就不该要他。” 原来五爷出事以后,陆嘉轩竟然去跟二太爷求情,气得大爷把他拖回来抽了一顿,现在还锁在院子里思过,免得他又跑县城去探监。 老五啊老五,就当没这个亲弟弟了。 “哎呀,对了。”大夫人见男人生气了,赶紧换了个话题,“钱姨太跟了二爷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爷还不将她扶正,钱姨太气得够呛,总和我念叨,不知道什么时候啊能得偿所愿。” 大爷对女眷之间的八卦琐事并不感兴趣,他站起来道,“这看老二的心意,你不要乱帮忙,我去书房看账本。” 大夫人点了点头。 …… 隔日是个阴天,终于飘了几朵云来遮住骄阳,两驾牛车在路口相错而过,往县上来到安山村去的是一对新婚夫妻,而从安山村出来到县里去的则是个郁郁寡欢的妇人。 因为天气炎热,两驾车都没有放车帘,忧郁的妇人看着甜蜜的小夫妻,眼底流露出羡慕,叹息道,“谁见西风独自凉。” 过了一个时辰,听雪堂的院门被叩响,是门房派的一个小厮,小厮大概从没有和听雪堂有过直接的接触,对七爷的印象还停留在‘疯子’的阶段,把门叩开以后结结巴巴地说,“有人来拜访七爷,说是七爷的同窗,递过信儿的。” 王森把门拉开,下巴一点,“我知道。” 小厮松了口气,赶紧一溜烟的跑走了。 门外站着的年轻夫妻正是方才牛车上的那对,男的满脸书卷气,读书人的身份不用介绍,光凭肉眼就能瞧出来,身边站着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鹅蛋脸,白皮肤,笑盈盈的瞧着天真面善,陈五娘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和五夫人有几分相似呢。 “谨之,我来看你了!”那书生叫许巍然,是陆彦生的昔日好友,二人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一听说陆彦生病情好转已然大愈,好友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妻子来拜访。 好友久别相见,当然有许多的话要聊,四人坐在一起喝了几杯茶,寒暄几句以后,徐巍然便拉着陆彦生说要下棋,之前读书时陆彦生是书院的棋神,许巍然是手下败将之一,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看了不少棋谱,今日相见,急着要一雪前耻呢。 陆彦生抿了口茶,见陈五娘和好友的夫人聊得来,边答应了,和许巍然去书房下棋。 陈五娘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从小便在一群婶婶娘娘间长大,喜欢也擅长与人打交道,可惜陆家的女人们一个赛一个的有城府,陈五娘不喜欢她们,除了陆彦生,就只能和田婆子说话儿,无聊的很,现在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子,加上许妻性子温和,二人自然聊得来。 许巍然的妻子比陈五娘大两岁,叫宋采儿,两个大男人走了以后,她俩聊的更欢了,一边吃点心一边喝茶,说说笑笑的,陈五娘还带她出去看南瓜苗,并一一指给她看,看着植物一点点的长大,陈五娘特别的有成就感。 “长得真好。”宋采儿夸道,说完环顾着听雪堂的院子,“这院子也漂亮,总是听我相公提起你们,今日总算见到了。” 陈五娘见陆彦生看到许巍然后心情特别好,那种放松和惬意是装不出来的,她希望陆彦生能经常有这样开怀的时候,便对宋采儿道,“以后我们可经常走动,欢迎你们常来,以前七爷身体不好,不便见客,现在大好了,见了你们很高兴的。” 书房里,许巍然和陆彦生杀了两局,毫无悬念又输了,在下棋上陆彦生从不放水,能让对手输多惨就多惨,许巍然哀嚎起来,“又输了,不玩了。” 说着用手将棋盘搅乱,他看着心烦。 陆彦生笑笑,和许巍然下棋就算赢了也没多少快感,他棋艺太差。 “你何时回书院?”许巍然过足了棋瘾,问起了正事。 他们都是县学的学子,去年初准备一起到州府参加乡试,后来陆彦生受伤,便一直在家养伤,没有去过学院,而许巍然乡试落榜,回来继续读。 数万名学子参加乡试,能上榜的不过百人,多的是人落榜,因此许巍然没考上不算稀奇事。 “不回了。”陆彦生说道。学堂有公立和私设之分,公立的首推国子监和四大书院,不过远在京城,且入读资格难得,非达官显贵不可入,其次是各州府的官办学院,最末等则是县学,县学里教的都是书本知识,他在家自行默读即可,不想再去。 闻言许巍然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去了。” 到州府参加了一次乡试后,他增长了不少见识,才明白所学所思之浅薄,正想换个学院读,便邀请陆彦生一起去州府的学院读书,州府的学院每一季度都举办考试,以他二人的资质,考上不难。 陆彦生看了看自己的腿,离痊愈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且州府的书院也一般,他有别的想法,不过此时言之尚早,便说,“我抽不开身。” 许巍然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 到了晚上,陆彦生听见陈五娘吩咐田婆子准备好八角、桂皮、茴香等大料,不由得发问,“你要做什么?” 小娘子开心地转过身来,“宋采儿说要送我两只大兔子。” 原来下午给宋采儿看过南瓜以后,陈五娘说将来南瓜结了果,要挑几个大的送给她吃,作为礼尚往来,宋采儿便说自己喜欢养兔子,毛茸茸的很可爱,下次来时抱两只来给陈五娘,并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陈五娘砸吧一下嘴,“颜色不打紧,我喜欢胖些的。” 宋采儿懂了,“我挑最肥的送给你。” “她真好。”小娘子仿佛已经看到了麻辣兔丁,红烧兔肉,酱兔腿在对着她招手,想一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陆彦生想了想,他怎么觉得许夫人原本不是这个意思呢。 不过,陈娇爱吃就让她吃,陆彦生就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特别的可爱。 …… 夜深了,不知哪个角落飘来一股烧纸钱的味道,鬼节过去没几天,不知谁烧纸烧得这般勤快。 烧完以后还倒了酒,对着面前的香灰道。 “老五,你安心的去吧。” 于此同时,正在监牢里睡觉的五爷陆彦德突然打了个冷颤,炎炎夏日竟冷的睡不着 了。 陆彦德睡不着,捶着酸痛的大腿想起下午的事情来。 今天下午五夫人来探监。 她带着儿女回娘家一住就是两个月。一开始五夫人不知道五爷出了事,每回夫妻吵架她回娘家,都要等五爷来说好话接她回去。这等啊等,一等就是三日,五夫人待不下去了,要带着孩子回去。 倒不是她气消了,而是现在陆宅的事情多,她这样有乘机躲懒之嫌。此时五夫人的娘家人已经知道自家姑爷做的丑事,把消息瞒了下来没叫五夫人知道,五夫人要回去也拦着不许,还派人去陆家通知了陆二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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