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娘抿嘴一笑,摸出几盒日常用的药递给王林,“路上奔波难免受伤生病,这里有治发热的、有活血化瘀的、也有止血镇痛的,你带着吧。” 这些药膏是陆家按照老方配置的药,各房只有主子能用,其中不乏珍贵难寻的药材,陈五娘一出手就是好几盒,王林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郑重的嗑了个头,“我一定办好这趟差事。” 而在此之前,王林已经办好了一桩事,是陆彦生吩咐的,陈五娘亦知晓。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陆彦生不知,但是大夫人心里有鬼是肯定的,莲儿和马厩的伙计六双青梅竹马,两人经常悄悄的出去相会,那夜莲儿出去寻六双了,她走后大爷院里只剩下大夫人一人,王林换上衣裳,脸上用油彩抹了一道伤疤,身上还涂了夜里会发光的荧粉,大夫人一眼瞥去就被吓得鬼哭狼嚎,等莲儿听见声音赶来,他已经翻过围墙走远了。 至于第二日院外的鬼影、纸钱,也是王林按照吩咐去办的,大夫人亏心事做多了,一下就被诈了出来。 …… 夜渐渐深了,落了一夜的雪,好在不是很大,早起时推开窗,院子里是薄薄的一层,风夹杂着雪吹进来,是一股好闻的清列味道。 马上就要到除夕了,秋天的时候和许巍然宋采儿约好了要去秋游窑鸡,也因陈五娘和陆彦生手头事情太多,忙得脚不沾地而作罢,眼看到了年关,还没聚一场,过了年他们又要去州府了,于是陈五娘牵头,要办一个宴会,就在自己饭馆里头办。 不仅邀请了许巍然宋采儿,陆家的夫人少奶奶们她也邀请了,还向镇子上一些个和陆家相熟的夫人小姐们发放了请帖,陆彦生的病大好,陈五娘还准备将三房的生意做大,今后是免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的,索性一并请来先认个脸熟。 “我画的眉好不好看?”陈五娘这次要在不少人面前露脸,穿好衣裳梳好头发以后,就坐在梳妆镜前描妆,画眉抹脂粉这些事儿,宅门里的女人一般很有心得,可陈五娘以前不会描妆,嫁人以后也没怎么画过,她眉本就生的极好,就是略淡了些,可是用眉粉描过以后,却过于粗了,活像两块木炭贴在脑门上。 陆彦生沉吟着端详了一会儿,用拇指擦掉一些,斟酌道,“过浓了。” 眉粉描上去以后不是那么好擦的,陆彦生擦了一会儿,叫翠玲拧一块湿棉帕来,然后用帕子一点点将黑黢黢的眉擦干净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要不?我来试一试?”陆彦生试探着问道。他闲暇之时会画几笔画,技艺自认不错,这画眉与画画原理是差不多的,陆七爷心想,他可以一试。 陈五娘捧着镜子左右瞧了瞧,平日里她不施粉黛,淡淡的眉毛衬上清丽的五官刚好合适,只是今日涂了薄粉还有口脂,淡淡的眉瞧上去就有些过于黯淡,不画显得气色不佳。 “好,相公你来帮我。”陈五娘笑着点了头,乖乖的仰起头,闭上眼睛等着陆彦生描眉。微凉的鼻尖触碰到肌肤,一丝丝酥麻的感觉顺着皮肤流向四肢百骸,如过电一般,陈五娘忍不住笑了,别人帮忙画和自己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陆彦生一只手捧着陈五娘的脸,她一直动来动去,陆七爷只好弯下腰凑得更近了,一点点,一笔笔,仔细的给他的娇娘子画眉毛。 良久,他松了口气,“你看看。” 陈五娘又捧起镜子细看,越看眉蹙得越深,怎么说呢,相公下手有轻重,所以这眉描的不轻不重,浓淡得宜,就是长了些,快到太阳穴了,还有一点点歪,把陈五娘画成了高低眉,乍一看不错,细看处处透着不对劲。 顶着这样一对眉毛在众人眼前露面,肯定会被多嘴多舌的人嘲笑。可是陈五娘又不想拂了陆彦生的面子和好心情,正思忖着该怎样委婉的表达,好不伤害相公的心情,陆彦生自己就看出来了,这眉有些不对,他绝对不会让自家娘子顶着这样不完美的眉毛出去。 “擦了,我再试一试。”陆彦生道,可惜第二次还是差点意思,虽然比第一次的好,但还是不够完美。 这一画一擦很费工夫,一不留神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六夫人说好要蹭他们的车一起去云溪县,已经等了很久,还不见人出来,于是到听雪堂来寻人了。 听雪堂在大半年前绝对是陆宅的禁忌之地,大家避之不及,哪怕现在陆彦生康复,除了二位长辈,是很少有人来此的,六夫人站在门口也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叩响了门。 “七爷,阿娇,你们可真够磨蹭的。” 陈娇听见声音,看了陆彦生一眼,陆彦生仿佛能懂自家娘子的心思,点点头从院里发呆的王森道,“请六夫人进来。” 他已经不是从前病入膏肓,又疯又弱的陆家老七,这院里不是龙潭虎穴,与他们亲近的亲朋自然可以经常拜访,这寂静无聊的破败院子因为陈娇的到来焕发了新的生机,陈娇是喜欢热闹喜欢与人交流玩耍的,她嫁给他做妻,但仍是她自己,陆彦生虽与六夫人没话说,也没多的好感,可只要陈娇喜欢就够了,他不会拘着她交朋友。 六夫人走了进来,一眼瞧见陈五娘的妆,“呀,你怎么没描眉?” 陈五娘不禁又些愧,轻瞪六夫人一眼,“我倒是像画,可惜画得不好。” “那简单,找我呀。”六夫人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她的眉天生长的稀疏,每日都画,这么多年下来技巧以及炉火纯青,画出来自然又好看。 陈五娘一喜,挽住六夫人的胳膊往卧房里面带,“走,快教教我。” 听及此,陆彦生往书房走的脚步停住了。六夫人和陈娇在一处说话玩耍,他一个大男人杵在一旁不好,可一听六夫人要教陈娇画眉,陆彦生顿住了,他也想听听看看,这女子的眉究竟要怎么画才好看。 六夫人一上手,就显示出了行家风范,她描出来的眉仿佛是陈五娘自己长的,自然又好看。 “你的手艺真好。”陈五娘赞叹一句。 六夫人将眉笔搁下,细细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暗想七夫人实在是美貌过人,给这样的美人儿描眉,就算描百次千次她也愿意。 “是你长得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六夫人笑着道。 陆彦生默默地点头,此话说得对,陈娇就是极美。 终于收拾妥当,大家一起坐上车往云溪镇去。刚巧,大爷骑着马从临镇回来了,大概是路上赶的太急,马儿走了太远的路,跑起来已经不太灵巧,大爷不得不狠狠地抽马儿的鞭子。 一马一车在路上遇见,王森远远将车停下,陆彦生撩开帘子等这大爷靠近,大爷见是自家的牛车,也远远驭马挺步。 “听说大哥去临镇收账,实在辛苦。”陆彦生淡道。 大爷见是陆彦生,咬了咬腮帮子,二人之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涌动,陆彦生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大爷总觉得不太舒服,说不上来,病好之后老七的眼神总是这样冷静、清冷,好像能看透人心。大爷很讨厌这样的眼神,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雪雾回答道。 “没办法,手下人不中用,不得不自己多操心,你做什么去?” 陆彦生颔首,“我在咱家饭馆办了个宴会,可惜大嫂身体有恙去不了,大哥快回去看看吧。” 大爷闻言,脸上没有一点惊色,可见他早就知道大夫人撞鬼中邪的事情,他重重的点头道了声好以后继续策马往家赶去。 雪又在下了,还是小雪,阻挡不了牛车前行。 这回车里多了六夫人,陆彦生单独坐了一排闭目养神,陈五娘和六夫人在一旁有说有笑,一直笑闹不停。陆彦生不仅不觉聒噪,反而侧耳倾听她们在聊什么,听到有趣的地方会忍不住勾起唇角。 车驶出安山村不远,大爷已经赶到了家门前,丢下马教给门房老头儿道,“帮我去还马。” 这匹枣红马前几日借出去时还精神得很,现在蔫头蔫脑,瞧上去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几日没歇似的,马厩那边一向把马看得比人还金贵,门房老头儿若牵着这样一匹马去还,一定会被周管事等人一顿迁怒,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门房老头就有些扭捏,“大爷,我得看着门,让莲儿去还吧。” 大爷脚步没停,他现在没心思和门房为这小事扯皮,怒气冲冲道,“去是不去?” 老头儿一愣,“去,我去。” 院子里,莲儿正捧着一大摞符纸往门上、窗户上贴,这都是神婆给的,说这些符纸可以驱鬼镇邪,有了这符纸再恶再坏的鬼也进不来。 大爷三两步踏进院子里,闻着满院子的香烛纸钱味就来气,他阴沉着脸,一把揪下莲儿刚贴好的两张符纸,粗暴的揉成一团扔了。莲儿贴的专注,不曾察觉身后有人,吓得妈呀一声尖叫。 恐惧是会传染人的,虽然莲儿没有亲眼看见大夫人所说的鬼影,可架不住大夫人早也说晚也说,莲儿也觉得院里有鬼,笃信这符纸可以驱鬼,被大爷连撕两张以后莲儿心疼坏了,这可是使了银子神婆才给的好东西,咋能说撕就撕掉,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可撕符的是大爷,借十个胆子莲儿也不敢多言,疾走两步跑到里屋去,告诉正裹着被子躲在床上的大夫人说大爷回来了。大夫人盼啊盼啊,终于把男人给盼了回来。 大夫人从屋里扑出来,见了大爷就喊,“不好了,老五回来了!” “胡说八道!”大爷狠狠地瞪着她。 “真的,我亲眼瞧见了。”大夫人唯恐大爷不相信,指着院里的枣树,不对,枣树已经被砍掉了,大夫人指着树坑满脸的惊恐,“那天晚上他就站在那儿,我就说要给他做法事,他心里恨咱们……” “闭嘴!”大爷见大夫人越说越离谱,生怕露馅,赶紧轰莲儿到门口守着,殊不知这三日大夫人更过火的话都说了,现在不仅是下面的人在传五爷的死和大爷脱不了赶紧,连二太爷心里都泛起了嘀咕,只能他回来,就要找他去泰山居说话。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世上根本没有鬼,你不要胡言乱语,被人听了去怎么办?你怎么这样糊涂!” 大爷气得够呛,对着大夫人一番说教,可惜现在大夫人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给五爷做道场,这是神婆说的,还说要是不做,五爷心怀缘分,如果奈何不了他们两位长辈,便回将怨气发泄在小辈身上,譬如陆嘉轩或者她最宝贝的大孙子身上。 大夫人越说越离谱,魔怔了一般,大爷心想一时也好不了,又惦记着陆彦生去了镇上,午宴以后还会喝茶聊天,现在天黑得早,又在下雪,也许今夜就不回安山村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爷已经错失几次良机,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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