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儿!”吕氏脸色大变。 元栖一向不爱说话,这番激动,叫他那张胖脸涨得通红,眼泪和汗水一起掉了下来,印在地板上:“都是我做的!请知县大人明查!” 但谁都知道,这位总是畏缩懦弱的大少爷根本不可能怂恿谁去做什么,他只是想替自己的娘亲顶罪罢了。 知县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即便他是元老爷好友,眼下也不禁为了吕氏惋惜,看了眼决绝的元栖,说道:“既然如此,此前也并非没有子女代父母受过的先例……” “我认罪!” 看见自己的儿子这般,吕氏终于还是放弃了,拖着伤腿跪到了地上,掉着眼泪说道:“我认罪……事情便是李小郎君所说的那般。一切与我儿无关,乃是我对元逢春含恨在心,日积月累,这才下手杀了他!望大人明鉴!” “娘!” 吕氏却是不再去看元栖,闭着眼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要千刀万剐,也只冲着我来吧!” 知县真是觉得自己要把一年的气都在今天叹完了,忍不住说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吕氏却是笑了出来,说道:“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有选择,我一开始就不会嫁给元逢春。” “但我有选择吗?” “我求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没本事,我眼看着他新人纳了一个又一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吕氏的声音越来越高,“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这么对待我的儿子!” “栖儿是他的长子,他可曾有一天将栖儿放在心上过?旁人说什么,他便听信什么,而栖儿稍有辩解,便是狡辩,是顶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又是因为谁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只说栖儿是个总给他惹祸的纨绔,传得满城皆知。一遇到事情,便大张旗鼓地办什么宴席!可他何曾知道,栖儿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贪便宜而买卖良家女子,他只是看出那些女孩儿们受了欺负,想要救她们!” 说到最后,吕氏已然声嘶力竭。 “落到如此田地,是我命该如此,”吕氏恨恨道,“我已不求夫妻恩爱、父慈子孝,那他能给我和栖儿的还剩什么?不过便是这元府的几分家产罢了。可就连这点东西,他都要全数塞给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叫我如何能忍?!” 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长河县的知县还没那么清。他虽然心中偏袒同为男人的元老爷,但面对吕氏的指控也实在无法反驳,一时间只得连连叹气。 吕氏看着泣不成声的元栖,脸上的表情又渐渐柔和下来,笑了笑,轻声说道:“栖儿,你便是太像娘年轻时的性子了,以后娘不在了,你也要学着一个人去面对许多事情。” “不要再说替娘顶罪的傻话了,你知道你若是死了,娘是决计不会独活的。” 元栖抱着吕氏,嚎啕大哭起来。 “唉,”知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说道,“不论如何,杀人便是罪,杀夫更是重罪。吕夫人,便将你作案之事一一道来,好叫人记录口供罢。” 吕氏已然认罪,听了这话,自然也不再抵抗,垂着眼,三言两语地将自己如何计划、如何施行都说了,果然和赵好卫知拙推测的一样。 “支走二人后,我便进书房将元逢春杀了,又回去故意弄伤自己,待到骗过二人,便命丫鬟带我离开了。” 眼见吕氏低下头,知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即便你杀了元老爷,到头来还是争不得这家产。老三也干了傻事儿,最终东西还是老二的!” 元老爷无亲无故,两个妾室也都卷进案子当中,这一死,家产只能由知县代为分配。 这话从知县口中说出来,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元松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来。 然而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元杏却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有个问题。” 知县还在情绪中,忽然被打断,不由得皱了皱眉,想叫元杏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赵好已经好奇道:“什么问题?” 元杏看了赵好一眼,慢吞吞道:“看守的供述里,他和丫鬟只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回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吕夫人便能三言两语叫元老爷放松警惕,从背后杀了他吗?” 吕氏闻言,说道:“我进书房时元逢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屋里没灯,我是摸黑拿那灯盏杀的他。” 赵好和卫知拙都是一愣。 吕氏是摸黑杀的元老爷?可是黑暗中的元老爷真的是活着的吗?
第三十一章 赵好几乎是立刻就抓到了重点, 问道:“吕夫人,元老爷口中的参茶是你喂的吗?” 吕氏一愣,也反应了过来, 说道:“不是!那时丫鬟和看守就在外面, 我哪里有时间去喂参茶?我只点了书案上的灯看了一眼元逢春,确认他死了,便将灯???盏扔了!” 先前因为设计被赵好揭穿,吕氏一直魂不守舍, 竟忘了参茶之事,这厢想起来, 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吕氏直起身体, 猛然高声叫道:“我没有喂他参茶!元逢春在我进去前就已经死了!他不是我杀的!” “你在撒谎!” 众人转头去看,出声的果然是一直站在一旁的二少爷元松。 毕竟若元老爷不是死于吕氏之手, 那么唯一有机会成为凶手的只有一直陪着元老爷, 且在吕氏到来之前离开的元松了! 不论是为了那即将到手的家产,还是马上就要扣到他头上的弑父罪名,元松都一定要咬死凶手就是吕氏。 可凶手真的是吕氏吗?赵好忍不住想, 她方才都已经认罪了,甚至懒得详细描述作案过程。若不是元杏突然发问,吕氏现下大约已被押去县衙的死牢了, 她会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再次开始狡辩吗? 吕氏果然也急道:“方才我都已经认罪了,若非真的不是我所做之事,现在何必改口!” 元松冷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乎?先前不过是你没找到狡辩的借口, 现下有人发问, 你自然顺水推舟!不仅想自己脱罪, 还要将我也一起拉下水!不愧是能杀夫的妇人, 好毒的心啊!” “知县大人!”元松悲愤地朝知县一拱手,“您与我爹生前有过交往,应当是知道他原本就属意于我的!那晚爹他分明就要写下遗嘱了,我为何要杀他?即便退一万步说,我真的有杀心,何不等遗嘱写完再动手?分明是吕氏想要诬陷我!好叫我下了狱,她的儿子还有机会夺取家产!望您明查!” 知县坐在太师椅上,人都已经要傻了,怎么元松又有了嫌疑了?而且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这叫他如何分辨得出来啊? 眼下被架在上面要做个评判,知县只想埋怨冰窖里的元老爷,你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当的老爷、怎么当的爹?阖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不想要你的命!你倒好,一死百了,留给我三个凶手,叫我拿什么断案! 知县看看吕氏,又看看元松,这这那那了半天,只得看向一旁站着的赵好和卫知拙。 赵好接到了知县求助的视线,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其实也无法分辨吕氏和元松究竟谁才是真凶。 一切似乎只能凭她的直觉去判断了。 赵好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卫知拙,后者也正看着她。 卫知拙的目光似乎永远那样沉静,不论什么时候她回过头,都会给予她无限的信任和支撑。 赵好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慷慨陈词的元松身上。 她相信自己一开始的直觉,也相信卫知拙曾经给出的判断——元松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他不可能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 赵好闭了闭眼,说道:“我竟不知二少爷原来这般能说会道,您和先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 “恕我直言,您这样的人并不比吕夫人更可信。” 赵好一开口,知县果然怀疑地去看元松,后者示弱与人这么久,突然变得锋芒毕露,确实奇怪。 元松立刻反驳道:“我自幼既无父亲照拂,又无母亲疼爱,独自一人在这府中长大,若是真的软弱可欺,连什么时候该为自己争取都不知道,恐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如果只是因为我性格有缺,便要说我是凶手,天理何在?!” 元松说的没错,但长河县的知县并不是只要有道理就会相信的人。 后者没有被元松说服,反倒看着对方,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越发觉得元松这人心思深沉,不可轻信。 元松见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又说道:“若要指认我是凶手,你们起码要拿出证据来!” 这句话倒是实实在在地戳中了知县,后者点点头,冲赵好说:“确实如此,需得拿出证据来才算稳妥。” 赵好闻言,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可看到元松的表情后,她竟真的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好罢,不就是证据么?人都说雁过尚且留声,我不信凶手行凶便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赵好铿锵有力地说出这话,朝元松一拱手,大声道,“二少爷,可否准许知县派人对您的住处进行搜查?” 元松一愣,没料到对方真的接了这话,他看着赵好笃定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他刚张开口,便意识到知县还在看着他。 如果这里不撑下去,知县就不会相信他了。 元松咬了咬牙,说道:“自然可以,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还怕你们搜吗?” 赵好看着元松的反应,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回头看向卫知拙。 两个人对视了短短一瞬。 卫知拙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长河县的衙役们去元松的院子里搜查证据了。 大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栖扶着吕氏坐回了座椅上,母子二人喁喁私语,不时看向一旁的元松。知县坐在上首,有些焦虑地等待着。元杏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就好像刚才提出问题的人根本不是她。 而赵好在看元松,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和卫知拙呆的久了,看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像那家伙。赵好视线中那种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穿透力让她对面的元松越来越紧张。 他从一开始强装镇定,到后面渐渐开始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处理好了一切?他有没有像吕氏一样丢了物件在现场?衣服上有没有沾染什么痕迹?身上有没有揣带什么原本属于书房的东西? 没有,元松心想,他记得自己都有检查过,衣服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应当都是干净的……但他有视线盲区吗?会不会真的就有他没有看到的地方? 赵好的视线让他知道,对方已经笃定了自己就是真凶。而一旦有证据被发现,这个人必定会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他,知县也不会相信他,他就再也没有脱罪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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