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人便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七八个捕快在原地。 赵好心知,不论是否和她一样对案件抱有疑虑,这些就是真正愿意办事的人了,于是也不再隐瞒,开诚布公地道:“诸位抱歉,方才的话只是试探,我并不觉得罗为正真的是自杀,所以这案子还要继续查。” 赵好抿嘴笑了笑,说道:“不过不论我的判断是对是错,查下去有没有结果,几位负责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之后也会如实禀报给圣上的。” 几个捕快都是一愣,随即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还得是跟着郡主这样的人物办案,否则他们这样的小衙役哪儿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 赵好见状,也知道时机正好了,于是和几人互通了姓名,将其中五人派出去调查罗为正平日里的习惯和为人,剩下两个人和自己一起去清扫后事。 仵作的尸帐和现场的报告都已经在赵好手上了,她们要做的也不过是保存毒药证据,和收敛罗为正的尸身,送去义庄保存。 赵好在西平县的时候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虽然休息了一段时间,重新上手的速度也很快,倒是叫随行的两个捕快刮目相看。 赵好见状,也不见外,和两人闲话起来。 正说着她在外边如何办案,赵好忽然感觉不对,扭头一看,就见罗为正家的老仆倚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她们。 赵好心中奇怪,嘱咐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继续干活,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吗?还是您又想起什么线索来了?” 那老仆被赵好吓了一跳,随即慢慢从门后走出来,局促又紧张地问道:“大人,案子查完了吗?我家主人的死因是不是定下了?” 赵好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那老仆顿了一会儿,嗫嚅道:“只是问问……” 赵好只能告诉他:“案件还有疑点,我怀疑你家主人虽然亲手写了遗书,但很可能并非死于自杀,所以还要继续查下去。” 那老仆一愣,两只眼睛望着赵好,嘴巴离了水的鱼一样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老仆闻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赵好见状,便道:“之后可能还会需要找您问话,可以做好准备。若是想到什么了,也随时可以找人上报。” 那老仆听了,立刻道:“那在案子定下来之前,大人可以派几个人也住在院子里吗?” 见赵好看他,那老仆忙解释道:“临近年关,各处都不太平。主人在时还好,我们能够互相照应,现下他去了,这院子里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老汉,实在是心中惧怕!” 赵好想了想,说道:“行,那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我派个高手来住,一个能打好几个的那种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那老仆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颤颤巍巍地收拾房间去了。 赵好望着对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抱起胳膊,她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赵好这边很快就把东西都收拾好送回去了,还抽空带两个人上街吃了顿饭。一直到下午,另外五个人才带着消息回来,而罗为正这个人的形象也渐渐在赵好心中清晰起来。 罗为正已年近不惑,能在朝中获得一官半职,当年也是进了会试的人。不过他的同科们大多各有建树,而他虽然身居上京,却只是个奉直郎。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为正心里定然是失衡的。奉直郎虽说是京官,但却没有任何实权,更别提议政。虽然每日凌晨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但实际上他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和同僚们一起站在外边吹冷风。待到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们讨论完了政事,宣布散朝,他们才又无所事事地回家去。 唯一能让罗为正找回一点面子的是,不论奉直郎在朝中表现如何,只有真正当官的人知道,百姓们却是无从了解的。 虽然是在上京,百姓们也隐约明白奉直郎不是什么大官,但在罗为正的宣扬之下,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是会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好官。而他的俸禄微薄,无人巴结,也成了两袖清风,不受贿赂的证明之一。 对于这种事儿,是知道的人不屑于拆穿,而不知道的人又深信不疑,因此这个罗为正在街坊四邻中的口碑竟然相当不错。 赵好听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就清楚罗为正为何会写出那样的“遗书”了,同时也更加笃定了以罗为正的性格,绝不会因愧对百姓而服毒自尽。 “有没有查到他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赵好问。 其中一人点点头,答道:“查到了。” 就像罗家的老仆说的一样,罗为正平日里并没有喝药的习惯,因此他喝的那碗药,包括毒死他的番木鳖,都是他自己在前几天专程去药铺抓来的。 赵好不由得皱起眉。 自己抓药、自己煎药、又自己喝下了药,甚至还留下了遗书。若不是遗书内容古怪,罗为正选择的死亡方式也不合常理,这几乎就是一场明明白白的自杀案件了。 那么罗为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来,杀他的凶手又究竟是谁? 赵好先是怀疑了一下罗家的那名老仆,随后又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名老仆是罗为正从老家带到上京来的,打从他刚开始考学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整整十多年。 这老仆既不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谋害他的人,也不会被人收买,更不可能出于自己的想法去杀的罗为正,根本连嫌疑人都算不上。 但她总觉得,对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回了自己家,赵好手头也宽裕起来,眼下虽然还不能替人邀功,请人吃饭倒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赵好又带跑了一天的五个人去搓了一顿好的,席间有人问她这案子还要怎么查,需不需要派人去罗家盯着。 赵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哪里还有线索,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你们这两天可以先休息,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叫你们,罗家那边我自有打算。” 听到赵好这么说,那几个捕快便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而赵好则是回了一趟家,连门儿都没敢进,只跟守门的下人说了句她最近要在外边查案,不回王府住,就两腿一迈溜之大吉了。 当天晚上,她便敲开了罗家院子的大门,在罗家老仆茫然的目光中笑道:“老伯,我来???保护你啦。” 不就是一个人害怕,笑话,整个上京难道还有比她赵好更高的高手吗? 赵好看着慌乱的老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没下去。 她相信对方的确是在害怕,但究竟是怕流氓强盗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好说了。 关于罗为正的死,这个仆人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说而已。既然如此,时间也长,那她就跟人耗着呗,先忍不住的那个总不会是她。
第六十三章 赵好就这么在罗家的院子里住了三天, 期间大约是尹或暴露了,她爹又去宫里告了状,皇帝还派人来询问了情况。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没跟尹或一起办案,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好像他这个当伯伯的压榨了她似的,字里行间多有埋怨,看来是被她爹烦得够呛。 赵好心道,我还没埋怨有人乱点鸳鸯谱呢, 您倒是先埋怨起来了!不过面对传信的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放肆, 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话。 赵好特意略过了尹或的话题, 只说她不回家是因为这桩案件还有疑点,不查清楚结不了案。 皇帝也是忙碌, 隔了一天才给出回复, 大约是他明白赵好的意思了。至于案子嘛,慢慢查,死的毕竟只是个奉直郎,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有空还是得回家看看,快过年了, 别让你爹娘担心。 赵好松了口气,皇帝能这么说,基本上就是放弃在她和尹或间牵红线了,算是好消息一个。 而另外一个好消息, 就是罗为正家的那个老仆终于熬不住了。对方主动告诉赵好, 其实他家主人有个仇家, 乃是住在附近的一个伶人, 那人平日里就盼着他家主人去世呢,说不准真是他偷偷溜进院子里下的毒。 赵好眉头一皱,立刻找出了对方话中的漏洞,说道:“可这药是你家主人自己买的,那伶人即便知道你家主人去过药铺,又如何知道他买来的药中含毒?” 那老仆一听这话,果然也答不上来,只得道:“小人如何晓得?只是大人您发问,小人只能想到这人可疑罢了。” 赵好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还是带人去查了一下那个伶人。 但结果和她料想的一样,对方其实只是一直在被罗为正私下里纠缠,但又苦于自己的伶人身份,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信,所以才对罗为正心生厌恶。 非要说的话,这点矛盾,知道罗为正死了,那伶人高兴一下就完了,亲自动手去下毒杀人,却是根本够不上的。 赵好虽然是白跑了一趟,但她似乎也明白了,这罗家老仆只是想找个缘由让她尽快结案。但是为什么? 赵好回到罗家的院子,看着神情闪躲的老仆,心想,难道凶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老仆作为最有嫌疑的人,她们早就调查过了。对方是罗为正从老家带来上京的,在这里别说亲朋好友了,连熟人也是不多的,上哪儿去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但若是和凶手没有关系,他又为什么不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赵好打量着对方,犹豫要不要直接将人送去顺天府。 若是用刑,倒是什么消息都能撬得出来,但对方一定是加害者吗?若其中有什么误会,这老仆已经年过半百,真的受了刑,恐怕命也保不住了,这绝不是赵好想要看到的结果。 思虑再三,赵好也只能放下身段,温言劝那老仆,她已经知道他在隐瞒些什么了,希望他能把实情都说出来,就算有什么隐情,有她在,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对方不说,这个案子就永远无法了结,她们只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但不论赵好是威逼还是利诱,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那老仆都一副不明白赵好在说什么的样子,口口声声道他已经把他知道的全说了。 赵好再问,他也只是重复着喊冤,说罗为正虽然只有他这一个老仆,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平日里只是在打理对方的起居生活罢了,旁的事真的一概不知。 赵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心想那算了,那就耗着吧。于是又在罗家住了两天,直到她爹气到不行,亲自上门来把她拎回了家。 赵好被拽着胳膊,十分不服,路上还在叫:“爹你干嘛啊!我这是奉旨办案!”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行,你现在跟我进宫找你伯伯,立马让你奉旨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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