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先德妃遇害的地点是在宫宴举办不远处的一个偏殿内,但问题是,先德妃当时为什么要去那座偏殿?而且她并非像卫将军一样中了迷药,而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带着侍女去的。”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周边的侍卫都只有两名——她去那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 皇帝皱了皱眉。 赵好喃喃道:“楚武的证词已经告诉了我们卫将军一定不是杀害先德妃的凶手,那当年的凶手到底是谁呢?先德妃当年并没有中迷药,那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让她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扼死呢?”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大公主更是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不小心踩到裙角,无助地跌坐在了地上。 赵好看向大公主,目光中带着不忍:“我原本???没有想到这里。直到我想起那对金步摇,是大公主激烈而又反常的态度让我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我在先德妃居住的常宁殿找到了她从前睡过的拔步床,这张床的木料上刻了一个‘袁’字,随后又在窦府找到了她曾用过的梳妆台,木料上仍旧有一个‘袁’字,很显然,曾有一个姓袁的人送过先德妃一套家具,而她一直用着。” “本来这也可以推说是旧友相赠,直到我翻到一首先德妃亲作的词,讲述男女之情,上书‘鬓上双蝶钗’一句词。” “我不好直接断定什么,但因为大公主一反往常的逃避态度,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你手上的那对金步摇,更想到了另一支流落民间的金步摇的来处!” 赵好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皇帝,说道:“如果您还有印象,我曾在金州破过一起一死三凶案,金步摇就是从那家的库房中得到的,而当时的死者正是姓元!” “更为巧合的是,据当地知县所言,那位元老爷来历不明,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在二十多年前突然在当地落户,带着一大笔钱财,建立了元府。” “我应该向您说过,这位元老爷当初之所以会惨死,简而言之,是因为后宅混乱,妻妾不明,嫡庶不分。当时我便很奇怪,这位元老爷不像个糊涂虫,为什么所作所为却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将来的家族兴荣,子嗣荫庇上呢?” 赵好缓缓说道:“知县曾对我说过一个理由,元老爷曾在年轻时辜负过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但他不会娶另外的人为妻。” “但在我看来,元老爷的举止更像是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以后。他仿佛朝不保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在这个世上了,索性一切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在能活着的日子里尽量活得痛快,自然不会费心去管什么后宅的明争暗斗。” “我不知道这两个理由哪个更准确,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联系上那原本是一对的金步摇,都已经足够将一切吻合上了。” 赵好一字一句道:“当年杀死先德妃的真凶,正是已在金州遇害的元老爷!” “两字同音,元老爷本姓乃是袁,他早在先德妃入宫之前就和对方有了私情,而在先德妃入宫之后,这段情愫也并未结束。” “就先德妃后来在宫宴上的表现来看,她甚至明显不是第一次偷偷和自己的情郎相会,我大胆猜测,屈饺儿能在入宫后那么快得到先德妃的重用,多半也和此事有关。” “但先德妃没有想到的是,她信任的侍女和她信任的情郎,在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一同欺骗了她!” “一个陌生男人想从外面混进宫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德妃想要见元老爷,就得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所以案发当晚,先德妃借口替大公主挑选驸马,实际上却是为了私会情人,主动参加了宫宴。” “直到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了,无人会再注意一名后妃的去向了,她才借口不胜酒力,率先离席,实际上却是带着屈饺儿前往了早就约好的私会地点。” “因为早就打点过,她甚至没有对周围的寂静无人产生怀疑,自然也不会料到,自己和情郎的事情已然走漏,而屈饺儿和元老爷更是已经被容相收买,只等着用她的一条命来埋葬一位忠臣将领。” “她带着屈饺儿到了偏殿,派后者在外把守,随后顺利地等到了自己的情郎,一番温存过后,在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候,元老爷掐住她的脖颈,对她下了杀手。” “先德妃甚至没有想到要反抗,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元老爷杀死在了偏殿,随即被指了错路的卫将军到达,屈饺儿按照计划前去通报,带人目击了所谓的‘案发现场’。” 赵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二十二年前的案件,能够找到的直接证据实在是太少,但很多其他方面的佐证,却都能一一对应。包括但不限于先帝在先德妃死亡后立即冷待窦家,以及大公主在面对金步摇这个证据时的性情大变。” “我知道,姑姑是很思念她的母亲的,她为她抄的每一笔经,她为她落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这样一个女儿,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想要掩埋母亲身死的真相,甚至宁愿让真正杀死母亲的人逍遥法外?” “因为一旦真相揭晓,她的母亲才会真正身败名裂,从一个人人叹惋的贤德淑良的后妃,变成一个和外人通奸,霍乱皇室血脉的……” “住口!住口!!!”大公主发了疯一般嚎叫起来,甚至不再顾及眼前的皇帝,“你没有证据!我不准你这样诋毁她!” 赵好怔怔地看向大公主。 她知道,整件事情,大公主一定知道得比她更早,所以才会隐瞒阻拦,甚至不惜和皇后联手。 而如果当真公布了真相,造成的后果又何止她说的那些?不仅是先德妃,就连大公主的身份也要遭到怀疑,这样一个象征着皇家耻辱的“公主”,极有可能被关到一个再也见不到人的地方,了此余生。 赵好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和对方相处的过往,那些怜爱和微笑,抚摸和拥抱,一股极大的悲哀突然就漫上心来。 大公主仇恨地盯着她,口中仍旧道:“你没有证据,你说那支金步摇是你从金州弄来的,谁能作证?它分明一直在我手上,一直一对好好地收着的!” 皇帝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不喜欢先帝,但无论如何对方是他父亲,先帝头上带了绿帽子,他的颜面也不好看,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要和大公主一样担心有心人对他血统进行攻讦。 但解决容相才是第一要务,案情还是有圆一下的可能性的。 思虑片刻,皇帝便高声叫道:“来人!” 屋外等着的人终于都进了房间,也不知道这一家子三个都说了些什么,只见脸色都不好看,便都低眉垂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大公主,说道:“搜查大公主殿内的所有金银首饰,尤其注意一对双蝶翅样式的金步摇,搜到者有赏。” “另外,将大公主殿内的所有宫人都捆了,送去刑部审问,弄清楚金步摇到底是一直就在宫里的,还是康安郡主送来的。” 皇帝冷声道:“不拘用刑,这么多人呢,就看谁先招认吧。” 此话一出,殿里立即响起大片大片的求饶声,但已经有人动起了手,就连大公主身边最常伺候的宫女都被拖走了。 大公主僵直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贵气的大太监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先是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随后旁若无人地起身唱道:“太后懿旨!请大公主前往仁寿宫一叙!听闻大公主从先德妃那里继承了一对金步摇,模样甚是精美,太后也想借来一观!” 赵好和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容太后自打皇帝继位后,就很少露面了,平日里双方也装得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就连朝中老臣也多买她的帐。 容太后平常深居简出,难得开口一次要东西要人,即便是皇帝,也无法驳她面子的。 很显然,是方才离开的容皇后去找了对方,而事关容氏一族生死,容太后绝不会置之不理。 赵好担心地看向皇帝。 后者面色阴沉,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任由太监将大公主带走了。 赵好一愣,叫道:“皇伯伯!”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冲她摇了摇头。
第九十五章 容太后的懿旨让大公主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树枝, 迫不及待地跟着宣旨的太监离开了。 只要那对金步摇不落到赵好和皇帝的手里,殿里的宫人不论招出什么来都是算不了数的。 皇帝也知道这点,便没再白费力气, 只让人以偷懒耍滑的借口将那些宫人拖下去惩治了一番, 以儆效尤。 赵好看了眼皇帝的脸色,长公主离开之后,对方看上去反倒没有那么怒气蓬勃了,只是在思索些什么。 而赵好渐渐从长公主带来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倒是后知后觉地着急起来。 金步摇对翻案几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只要拿到手, 扳倒容氏一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 哪怕是和容太后撕破脸皮,应该也是值得的吧?皇伯伯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退让了? 赵好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正要忍不住开口发问, 就听后者道:“金州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线索吧?” 赵好一愣,道:“为什么……” 皇帝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好, 能不节外生枝地拿到那对步摇才是上???策,如果要闹大,那就不值得了。” 赵好被这么一说, 似乎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无论如何,金步摇是先德妃失德的铁证,如果一开始就在皇帝手上,一切任由他掌握和编排, 还能对案情做些掩饰, 不至于让人诟病皇室血脉不清。 但如果要大张旗鼓地从容太后那里强抢来金步摇, 最后就极有可能演变为容相和皇权的两败俱伤, 甚至引得民心动荡。 皇帝是不会接受这种结局的。 他想要放弃这条线索,让赵好找到另外的证据。 赵好怔了片刻,忍不住道:“可我也不知道金州那边还有没有线索,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皇帝皱着眉,看向她的目光怜悯又沉重。 赵好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件事不只是对皇帝,哪怕对整个皇室的颜面而言都很重要,并不是能迁就她和卫知拙的时候,当下也只能咬了咬牙,说道:“我会去找!” 她仰着头看向皇帝,说道:“案情基本已经清楚了,只是需要验证,比起先前,已经轻松很多了,我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其实赵好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现在只能拼尽全力让皇帝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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