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玉镯子,“当年,庭儿答应我要将此物戴在他心爱的女子手上。还是你们年轻人讲究,在镯子上绣金花,好看了不少呢!” 苏吟儿沉默着,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玉镯子分明是她故意打碎后,陆满庭命工匠修补的。想来他一再推脱拜见外祖父外祖母的日子,应是为了等这镯子。 苏吟儿的心堵得慌。 一阵清风从窗前刮过,吹起桌案上那张有些泛黄的宣纸。苏吟儿顺手拾起。 这是一张暗道的图纸,弯弯曲曲,每一处做过特别的标记。宽度、长度,挖掘的时长、耗费的人力物力等,都做了详细的记录。 苏吟儿大骇,茫然地看着这张图纸,抖着手问老夫人。 “外祖母,这可是皇上当年做的?” 其实,苏吟儿晓得答案,那俊逸的字体她识得,是陆满庭的,可她就想问个究竟。 她也不知自个到底在奢盼着什么。 老夫人瞧着这张颇有岁月感的图纸,笑道:“娘娘认得?可不是那小子弄的?” 老夫人解释,四年前陆满庭要挖一条暗道,找遍了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没一个能保证三个月可以完工。陆满庭不信邪,索性亲自设计图纸,寻来军营里的将士没日没夜地挖掘,愣是赶完了工期。 想起外孙当年的执拗劲,老夫人不禁好笑。 “真不知那小子图什么?莫非这暗道背后有个大美人儿?值得他这般辛苦?娘娘不知道,他花了好多心思呢!” 苏吟儿顿住,眸光停在暗道尽头的一扇墙面上。 墙面上有一个置物柜,置物柜的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用黑色的笔墨特别圈起来了。 圈起来的位置,恰好就是锁孔,能打开置物柜的地方。 这是紫菱殿。 神女居住的紫菱殿。 苏吟儿就是通过这条暗道逃出去的。 苏吟儿惶惶然,太多琐碎的信息连在一起,让她竟也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陡然,她的脑中闪过某些零碎的画面,全是陆满庭拿着一把金色的小钥匙对着她笑。 少年的笑清冷中带着少有的肆意,是她极少见过的欢喜。 再往下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了。 苏吟儿捂住发疼的心口。 紫菱殿的那条暗道是陆满庭修建的。潜意识里告诉她,他修建完暗道以后,给了她那把可以打开置物柜的钥匙。 为了掩人耳目,钥匙被做成了耳坠的模样。 陆满庭为何要急急修建一条直通往神女卧房的暗道?当年的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第86章 匕首 用完午膳, 陆满庭陪常国公在书房里下棋。 半圆形的雕花月门旁,红木色的棋桌古朴雅致。窗外芭蕉翠绿,仲夏时蝉鸣声切, 恰有暖阳从半掩的竹帘洒进来, 遒劲好看的手穿过金辉,落下一颗白棋。 脊背挺I直的常国公大笑, 抚摸半长的白须。身后墙面挂着的松竹图傲骨,隐入长者眼尾的皱纹。 “庭儿有心了, 让了老夫这些回。” “并非, 是外祖父棋艺过人,庭儿自愧不如。” 陆满庭提了梁壶, 倾身, 手腕轻斜,给常国公蓄满茶水。绿色的茶叶从黄地粉彩盏底缓缓升起, 袅袅热气升腾,氤氲了他俊美昳丽的五官。 他拂袖轻握茶盏,却被常国公按住盏口。老者的视线犀利, 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女人的心不在你这,留不住的。” 陆满庭眸光微暗,被金辉拂过的手指轻颤。少顷, 他淡笑着,神色怡然,清冷的眉眼尽是睥睨天下的势在必得。 “我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 帝王的声线暗沉,多年来偏执的心思已是病态, 容不得她有半分退却或是逃离的心。便是她恨他入骨、怨他至深亦或是心如死水, 他亦甘之如饴。 常国公久久不曾言语。 面前的年轻帝王, 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瘦弱的孩童。他同他父亲一样执着,却比他父亲更能忍得,开疆拓土、谋划人心,历经磨难爬上权力的巅峰,只为还惨死的父母一个公道。 他所求的,千军万马也拦不住。如此铮铮男儿,却是心甘情愿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为她狂、为她癫。 常国公起身,清瘦的脊背隐在阳光里,白发灼灼、青衣飘飘。 他掐指静算,忽地眸色大变。 “她四年前就该是个死人。你为她逆天改命,惹了一身的伤,已犯天机。如今她命中大劫将至......庭儿,外祖父早早同你说过,你命中有子、无妻。” 常国公对八卦风水、凡人命理颇有研究,可谓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这些年,暗中为陆满庭规避了不少的祸事。 陆满庭修长的手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桌边的将军罐白底青瓷,瓷面双龙飞腾,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可又如何?再昂贵的东西,与他而言,不及苏吟儿桃颊绯红,更不及她垂眸的莞尔一笑。 他不禁冷嗤,似宣誓。 “她若是没了,我亦不独活。” “你!”年近古稀的老者大怒,枯槁的手直抖,“混账!堂堂一国天子,岂可因为一个女人寻死觅活!这些年了,你怎就还这般糊涂!” 四年前,陆满庭为了苏吟儿险些丢了半条命,甚至不惜堵上余生,甘愿做她体内蛊虫的药引。常国公千般劝、万般骂,就差将大刀横在亲外孙的脖上,也没能阻止他一意孤行。 四年了,他对那女人的执念有增无减。 陆满庭也不解释,只恭顺递了茶水给常国公。老者气不过,唾骂一番,终是不忍接了陆满庭的茶。 暖茶入喉,老者气消了些。 “此趟回漠北,可有拜访你师父?他是个有本事的,或许能想到解救的法子。” 陆满庭淡淡“嗯”了一声,“庭儿会的。” 殊不知,在来漠北的路上,他就书信问过。当时,师父老人家仅回了两字——“无解”。 陆满庭垂下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将晦暗的情愫深掩。再抬眸,又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常国公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佩,净手焚香,拿着玉佩双手合十,虔诚地在胸前比划了一番,才郑重地交给陆满庭。 “你今晚有祸事,将此物戴在心口处,可保你平安。” 陆满庭想起苏吟儿藏在袖摆中冰冷的匕首,幽邃的眸渐寒,将玉佩握得死死的。 * 苏吟儿在后院的东厢房歇息。 有了身孕后,她时常犯困,加之上午被陆满庭狠狠怜爱过,疲乏得很,一觉睡到了日落前,无人敢进来打搅她。用晚膳的时候,老夫人随意多了,不再给她夹菜,提前为她备了可口的清粥。 今晚就宿在常国公府。 沐浴后,苏吟儿披着一件薄纱斜躺在床畔,洋桃和清秋侯在了门外。斜对面的桌案上,泛黄的宣纸被清风吹起一角,绘得详尽的暗道图若隐若现。 窗外银辉遍洒、月色浓郁。 庭院池子里的荷花正盛,暑风从半掩的窗子里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 头顶的轻纱曼曼,郁郁光火中,明黄色的纱幔笼罩出薄如云烟的恍惚。 她单手撑着小巧的下颌,露出一截雪白的无暇肌肤,皓白手腕上带着的血红色翡翠玉镯,色泽莹润,更显得她雪肤柔嫩。 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隆起的腹部上打着转儿。 紫菱殿置物架后方的暗道是陆满庭修建的,这也是为何他能在尼姑庵堵到她。那条暗道的尽头有些什么、她会在哪里落脚,他甚是清楚。 她想不明白的是,四年前他们到底是何关系。 他既已认识她,为何要刻意隐瞒她神女的身世?独占?偏爱?她当时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又岂会懂得情I爱? 阿卡说她是逃出去的。 她究竟为何要逃?为了逃脱天尊的控制?还是另有隐情? 苏吟儿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玉枕下锋利的匕首掩了寒光,把手处的雕花精美繁杂。苏吟儿托在掌心悠闲地把玩,听到门外洋桃和清秋的声音——“皇上安康。”,她小心翼翼地藏好匕首。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修长的双腿跨过八扇苏绣屏风,越过袅袅薄烟升起的金鼎。陆满庭缓缓走近,不疾不徐地解开腰间玉扣,华裳和中衣悉数落在厚实的绒花地毯上。 他白净的脖颈上,吊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恰好挡着他紧实的胸膛。 许是饮了酒,他的耳尖蹙着浪漫的红,那双魅惑若桃花的眸子微眯,醉美的唇侧斜勾着,似愉悦。 他俯身,半躺在拔步床的外侧,捉了苏吟儿的唇,亲昵地碾磨。 齿尖酒香袭来,苏吟儿来不及推却,已被他牢牢地拥入怀中。今夜的他似是多情,不复往常的霸道和强势,温柔至极。 他与她额头深情相抵,吐出的每一个字符晕着酒香。 “你同外祖母说什么了?” 苏吟儿侧眸,纤细的藕臂急急挡在他的身前,他似看不见,柔情似水地抚过她的眉眼,自说自话很是怡然。 “老人家很喜欢你,留你在府上多住几日。你可愿意?” 苏吟儿不回答,陆满庭取下脖子上的玉佩,在苏吟儿跟前晃了晃,甚是无所谓地扔在了床角。他亲密贴在她的耳畔,咬着她的耳垂,溢出的呼吸滚I烫。 “朕不愿意,朕舍不得。” 他自嘲般一笑,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无奈和酸楚。 “外祖父说,朕此生无妻。朕不信。” 苏吟儿猛然一怔,似被戳中心事,后背泛起一阵恶寒。她咬着娇艳艳的红唇,伸出如葱的玉指,抵在他宽厚的肩头。 “皇上醉了。” 若是没醉,他不会孩童般向她讨饶,更不会带着满身的酒味与她缠绵。他亦没回话,将身子大部分的重量覆在她身上,一点没顾及她腹中的孩儿。 她薄怒,冷冷道:“起来,你压着我了。” 与她痴缠的人不为所动,耳畔的呼吸声渐沉。苏吟儿气鼓了桃腮,半晌后,费劲力气将他推开。 她抚着心口气喘吁吁,他躺在身侧酣睡沉沉。 他极少这般毫无防备。 在她的印象里,他比她睡得晚、起得早,纵是陪着她同迎朝霞的日子也是不多。 她的心“砰砰砰”直跳,小手儿伸到玉枕底下,摸到那把精致且锋利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她的希望,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一个人悄悄练习多次,只为能够“快、准、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水泠泠的眸子里,再没了从前的纯稚。那被压抑的恨和哀怨痛苦地疯长。 她高举起匕首,往事一幕幕在她脑中闪过。那些曾经受过的伤、望不到边的黑暗,全化作疯狂的快意绽放,扭曲了那张绝美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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