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满庭藏在薄裘下的手紧握成一团,那双紧闭的双眸,眼角隐有淡淡的湿意。 苏吟儿盯着他跳动的心口,毫不犹豫地刺进去。 ——“噗!” 暗红色的鲜血从他心口处飚出来,溅在她娇嫩的粉颊上。浓浓的铁锈味充斥整间卧室,她不自觉舔了舔唇,竟有一种想要饮他血的冲动。 这种冲动让她惊惧不已。她从惶恐中回过神,愣愣地看向面前的人。 陆满庭缓缓睁开眼。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没有半分的惺忪睡意,亦没有被刺杀的惊慌无措或是恨意。他淡淡一笑,覆住她颤抖的双手。 “吟儿刺偏了,” 他捉着她的手,拔起匕首,再次向着他的心脏用力一刺,用了狠劲。 ——“啊!” 苏吟儿退缩着惊叫,他不禁笑着,似一点不疼,目中却带着瘆人的凉意,周身的气息瞬间阴沉,喉间滚动着嗜血的无情。 “而且力度也不够。得像这样,才可能杀了朕。”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渐寒。她惶惶然意识到后怕,想要松开手却被他捏得紧紧的。他掌中再次用力,拔出了匕首。 鲜血顺着他的心口往外涌,打湿了他和她的手,打湿了两人相缠的衣襟和同盖的薄裘。他望着苏吟儿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像是烙印一般印在她的心头。 “对待敌人绝不能手软,一旦失手,再无第二次机会。” 凶猛的野兽是绝情的,纵是面对自己,也能毫无畏惧地直刺心脏。那股凌厉的狠劲,比草原上围着猎物盘旋的秃鹫还要危险残忍。 苏吟儿被吓坏了,瑟缩到床尾,艰难地环住自己。那双水润的眸子,没了先前的憎恨,流转的全是惊惧和害怕。 “你,你没醉。你刚才,刚才是装的?” 陆满庭俯身吐了一大口血。他取了一张织荷花的绢子,不甚在意地拭了唇侧的血渍,过分白净的脸此刻更添一种病态的美。 他轻飘飘道:“就这般想我死?” 门外有急切的敲门声,是风离。 “皇上,可是发生了何事?” 陆满庭快速在心口处点了几下,暂时止住喷涌的鲜血。他双腿盘曲立在床头,开始打坐调息,门外的风离似意识到不对劲,陡然提高了音量。 “皇上,您再不回话,属下就硬闯了。” 陆满庭一道掌风劈下,窗边的桌案无风自动,牢牢抵住就要被推开的木门。 “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门外渐起的琐碎脚步声齐齐停下,却是不敢离去,守在了廊下。 苏吟儿终于从惊惧中苏醒。 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匕首,气恼地丢弃,抓住陆满庭的衣袖,大哭着推搡。 “你个疯子!你应该下令杀了我,杀了我!” 陆满庭不理,似一蹲无法撼动的雕像,任凭苏吟儿如何打骂也绝不睁眼。 苏吟儿气极了,数月来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化作最恶毒的言语和伤害。 “陆满庭,我恨你,我恨你!你是个骗子,你欺负我,你对我不好,一点也不好.....你别以为你这般我就会原谅你。绝不,永远也不!” 苏吟儿使劲地捶打陆满庭,将她脸上沾着的血渍报复似的擦在他的身上。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诉他所有的狠毒。 “你明知道老皇帝好色,还故意把我送入宫,就为了让我离不开你;你明知道我是神女,明知道阿卡才是我义兄,你还联合这么多人一起骗我......” “我不爱你了,陆满庭,一点也不爱你,再也不要爱你!” 陆满庭幽幽地睁开眼,温润的眸底似有藏不住的笑意。 他挑眉。 “吟儿何时这般话多?呱噪得很。”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红润的唇,将她痛苦的呜咽和呢喃悉数吞下。他明净炳然的眸中多了一丝玩味的光,热切的欲浮动很快又消失不见,殷红的薄唇斜向上。 许久,他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沉重的头磕在她的左肩上。 “衣柜的最下方有金疮药,吟儿得替朕上药,否则朕活不过今晚。莫要声张,他们晓得了,不会饶你。” 苏吟儿瞪了他一眼,鼓着粉颊不吭声,抗拒的意味明显,他亦不恼,捡起床榻边上的匕首交回她的手中。 “自然,吟儿可再刺朕几刀,朕不会还手。” 末了,他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昏死了过去。
第87章 救他 常国公府二进院的东厢房里, 苏吟儿呆坐在床头,手中抖着的匕首尚有淋漓的鲜血。 雪嫩颈项上来不及拭去的血滴刺目,大红色的单薄纱裙裹身, 被暑风轻轻一吹, 偶有散不尽的铁锈味萦绕鼻尖。 床侧,陆满庭昏死, 倒在软香玉枕上,松松垮垮的里衣残破, 心口处暗红色的鲜血模糊。 他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俊美昳丽的面庞泛着不甚正常的惨白,如山的剑眉紧蹙。 这般虚弱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但凡再被多刺几刀, 定是没命的。 苏吟儿双手紧握匕首,闭上眼睛, 奋力高举,却在刀尖即将触碰到狼狈的伤口时,硬生生地停下。 她浓密的长睫凄凄轻颤, 眼尾隐有滚烫的湿意。深吸一口气,她再次举刀,又再次停下。 ——“哐当”一声, 锋利的匕首被丢在厚实的绒花地毯上。 苏吟儿不甘地睁开眼,哀伤的美目中流转着痛楚和委屈。她气鼓着桃腮,断断续续地呜咽。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就该一辈子被我记恨,一辈子得不到我的原谅!” 苏吟儿气恼地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那遒劲有力的大掌, 一直紧扣着她的后腰, 便是昏迷了, 也未曾移开过。 苏吟儿费了好些力气才掰开陆满庭的大掌,绕过他,托着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她踩着珍珠木屐履,徐徐走到置物架前,取了盆水净手洗面。纱裙上的血腥味重,苏吟儿闻着难受,纤纤玉指打开靠墙的木红色衣柜。 衣柜的最下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纱布、金疮药和清洗伤口的药水。 苏吟儿重重地合上衣柜门。 “谁要救你?我才不要救你。你分明就是晓得我要行刺你,才这般设计我。” 苏吟儿瞪了床上的人一眼,从衣柜里取了柔软干净的寝衣换上。舒适多了,她慢腾腾地踱到窗前,推开半掩的竹帘,让夜风吹散心中的烦躁与苦闷。 可越是这般,她越是焦躁不安。 耳畔时时响起他昏迷前说过的话——“吟儿得替朕上药,否则朕活不过今晚。” 她咬着红唇,眸底嗪满了浓雾,一巴掌拍在雕花窗棱上,没将窗棱弄坏,反倒磕得小手儿生疼。 窗外夜幕寂寥、繁星点点,一轮残月隐在遥远的树梢。 挂着喜庆红灯笼的廊下,风离领着几十个亲卫恭敬跪在地上,面色极沉,却是无一人敢抬头瞧窗边的她。 侍女洋桃凑了过来,低垂着头,声音极轻又哑,近乎带着哀求。 “娘娘,可要奴婢帮忙?奴婢嘴严,什么都不会说的。” 苏吟儿拧着柳叶儿细眉,不吭声。许久,她回了一句话,“无需,你安心睡。”,抬手掩了竹帘,转身,从衣柜里取了疗伤的东西。 她一点不温柔地解了陆满庭的衣裳,气鼓鼓地咕哝。 “我从未治过谁,若是不慎将你医死,是你活该。” 苏吟儿没说假话,在她有限的四年记忆里,她一直被陆满庭娇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田间农物是何也分不清,仅有的关于疗伤的学识,都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 也不晓得对不对。 她打了盆温水,用棉帕简单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两个血窟窿骇人,皮肉外翻,隐隐能瞧见肉里的血管。 陡然,她腹中的胎儿竟也闹腾起来,胡乱地踢打她,疼得她直往后仰。 她指着肚皮。 “娘亲就刺了一刀,还刺偏了,是你父皇非要捉着我的手刺第二刀的,怪不得我。” 少顷,她终是不忍,来回在腹部上轻柔抚摸,放柔了音色,哄道,“急什么?为娘不是在救他了么?” 说来也是个怪事,苏吟儿话音刚落,腹中的胎儿便安静了。 苏吟儿嗤笑,用陆满庭准备的药水为他洗净伤口,再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用白色的纱布缠住伤口。她本就手笨,有了身孕后动作也不利索,待做完这些,她早已累得额间香汗淋漓。 床褥和被褥沾上了污血,睡不得人。 苏吟儿晓得陆满庭爱洁,可没力气折腾了,从衣柜里拿出一床新的薄裘,草草盖在他身上。 她则缩到屏风外的贵妃榻上,扯了件厚实的披风搭在腰间,打了个哈欠,猫成一团,沉沉睡去。 此刻,已是三更天。 床榻上的陆满庭缓缓睁开眼,侧身,单手撑在颌下,多情地盯着斜对面的苏吟儿瞧。 那魅惑的桃花眼微眯,眯成一条好看的弧度。 须臾,他勾了勾唇,拿了身上的薄裘,赤足踩在厚实的绒花地毯上。 他上半身未着衣物,仅缠着纱布,横七竖八的,绕了很多圈,结口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露出精壮的后背和紧实的腹肌线条。 贵妃榻不大,勉勉强强容得下两个人。 陆满庭半躺在苏吟儿身侧,撩开她身上的披风,用薄裘裹住娇小的她,再伸手一捞,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他理了理她额间凌乱微湿的碎发,薄唇贴在她白嫩的额间,神色很是满足且愉悦。 “还说不爱我?小骗子。” * 清晨,庭院里的雀儿穿过翠绿的芭蕉树,在蔷薇花下的篱笆丛里追逐着。金辉从胡桐树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紧闭的木门上。 皇上昨夜交代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衷心的侍卫们,便是跪了整整一宿也绝不贸然打搅,更不会擅自离开。 终于,陆满庭抱着熟睡的苏吟儿,从卧房里气势威严地走出。 他身姿挺I拔、步履稳重,可若是看细了,会发现他比平日里走得慢。 风离吐出一口浊气,担忧了整晚的心终于落下。 “启禀皇上,天牧族的三皇子递了拜帖来,说是有要事相商,稍后会到若水城。” 陆满庭淡淡地“嗯”了一声,想起那人手腕上戴了多年的红色编绳,深邃的眸瞬间暗淡,拥紧了怀中的娇小美人儿。 他侧眸,瞧了一眼身后的狼藉,沉声交待。 “清理了,莫要留下痕迹。” 风离拱手:“是!” 皇上皇后留宿常国公府,原本是件高兴的事。送皇上皇后出府,自然也该热热闹闹、喜喜庆庆的,可常国公脸色肃穆阴沉,望向陆满庭的时候比灰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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