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儿应下,去了里间换衣裳。有了身孕后,她行动有些慢,不似从前利索,光是齐襦的纱裙就磨蹭了一会儿。 八扇木质屏风后,大皇子抱着双臂守在月门外,脚尖不断点着地,似是不耐。 苏吟儿:“大皇子,我柜子里有几样首饰,就梳妆台那儿。我很喜欢,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能不能帮我装起来?” 苏吟儿的声音娇滴滴的、软糯糯的,拂在心尖上饶得人痒痒的,是任何男儿都无法拒绝的甜腻。 大皇子极淡地“嗯”了一声,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柜子。绿色的翡翠镯子、缀着珍珠的金步摇、嵌着蓝宝石的玉戒指等,全是稀罕的奇珍异品。 恰好梳妆台上有一个绘着牡丹花的荷包,大皇子顺手拾了荷包来装苏吟儿的宝贝。 不远处,八角金色炉顶里的香薰青烟缕缕,氤氲了大皇子硬朗的眉眼。 那是上回苏吟儿当着十二护法的面灭了后,再没人碰过的半截安神香。少顷,大皇子的动作渐缓,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 他转身想要离开。 苏吟儿忙叫住他:“大皇子,梳妆台上是不是有两个荷包?一个绘着牡丹花,一个绘着红蔷薇。都帮我带上,有劳了。” 大皇子:“只有一个,绘着牡丹花的。” 苏吟儿:“啊?那应是掉到梳妆台下面了,刚才还在的呢!你瞧瞧?” 大皇子蹙眉,张唇似是要拒绝,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俯身去查看梳妆台的四周可有吟儿落下的荷包。 他弯腰,“扑通”一声跌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沉沉睡去。 那安神香是神女苏吟儿专用之物,能让人快速入眠,长期闻食,有控制人心神的作用 苏吟儿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凑近轻唤——“大皇子?大皇子?” 地上躺着的人睡得香甜,一动不动,不管苏吟儿怎么唤也唤不醒。 苏吟儿用力在他背上踢了两脚,确定他并非在装睡,打开后壁上的置物柜,快速消失在置物柜的后方。 * 天牧族的皇城外,陆满庭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十万军马声势浩荡、呼声震天。 按照天牧族的传统,今日他需得是“新郎”。 俊美的男子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腰间束金色的玉带,玉带上的蟒纹冷冽。许是等得久了,昳丽的面容□□燥的风沙吹过,两鬓的碎发上隐隐有细小的黄沙。 金辉浓烈,漠北六月的巳时已是炎热。他过分白净的额间有些许的汗渍,被风一吹,黄沙中泛着淡淡的荷叶香。 年轻的帝王气势威严,不笑的时候情绪难辨,直到送亲的唢呐声渐近,那结实的胸膛才微微起伏。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欣喜,高扬着马蹄不断撒欢,被身后的陆满庭用缰绳拽得死死的。 三皇子领着花轿而来,身后跟着说笑的金少和王将军。 三皇子朝着陆满庭行了一礼:“陆兄,久等了。” 陆满庭剑眉轻扬,挥手让侍卫将“聘礼”送给三皇子的送亲队。既是“接亲”,不能丢了大庸国的脸面,之前没给的聘礼一分都不会少。 秦副将手持礼单,大声诵读聘礼: ——今有大庸国皇帝陆满庭娶天牧族神女苏吟儿为妻,特送上黄金十万两、新踌的长枪三千柄、甲胄战衣三千套、大米五千旦...... 上百辆马车装着厚重的聘礼,一辆一辆往天牧族的皇城拉。 黄金和大米且说是大庸国富足,陆满庭不在意这点小东西;可长枪和甲胄全是军营将士刚需的东西,铁制品,每一套的打磨相当废功夫,远不是金子能买得到的。 陆满庭愿将这些东西送于天牧族,足以证明大庸国愿与其永结世好的态度。同三皇子随行的侍卫和送亲队全震住了,掰着手指头数总共有多少辆马车。 金少揽过王将军的肩膀,语气甚是得意:“瞧见了没?还是我们陆叔大气!就我搜走的紫菱殿的那些破玩意,跟咱们没得比!” 王将军瞪了他一眼:“少给自个脸上抹金!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晓得?赶紧打住啊!” 明明就是担心娘娘念旧,也晓得娘娘日后不会再回紫菱殿,隧带上她儿时的东西,留给她做个念想。 金少是何人? 大庸国首富之子,差那几个钱?能瞧得上几个古老的摆件? 金少闷着,斜一眼前方红得刺目的花轿,唇侧桀骜的笑甚是苦涩。 三皇子显然没想到陆满庭会如此大手笔,毕竟和谈的时候,陆满庭没提此事。天牧族本就是弱势的一方,自是不会多提。 不过,若不是他对吟儿一片痴心,加之吟儿已有他的子嗣,便是再昂贵的聘礼,他也断然不会收的。 三皇子抱拳:“多谢陆兄美意!” 陆满庭笑着:“若水城离这里不远,随时欢迎你来喝酒。” 两人客套了几句。 该交人了。 随行的侍女掀开红色的帘幔,三皇子倾身,朝“神女”伸出手。 “吟儿,阿卡就送到这儿了。” 按照送亲的仪式,送亲的人会执着神女的手,将其交给新郎。往常,送亲的人该是天尊,接亲的新郎会是天牧族的皇子之一。 今日这趟送亲,是天牧族和大庸国的联姻,自是不能小觑。 “神女”如葱的玉指轻搭在三皇子的衣袖上,随着三皇子的动作,缓缓探向等待良久的陆满庭。 陆满庭却没伸手接。 他深邃的眸暗沉,凝视着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儿,复杂的神色多变、情绪难明。 面前的“神女”,穿着大红色的华美嫁衣,凤冠和喜盖掩面,叫人瞧不出容颜,唯有那妙曼的身形、柔美的坐姿似极了陆满庭心心念念的人。 三皇子不解:“......陆兄?吉时已到。” 陆满庭意气风发的肆意瞬间消失殆尽,暴风雨似的汹涌说来就来。 他极冷地扫过那双柔荑,目中带着瘆人的凉意。 “拿个假冒的吟儿糊弄我?” 说话间,陆满庭拂袖掀了那人的红盖头。
第81章 密道 天牧族的皇城外, 绿色的胡杨树隐在苍茫的天际。盛夏骄阳刺目,干燥的北风拂在人脸上,偶有细小的砂砾滚过, 火辣辣地疼。 大红色的喜轿里, 一个满眼嗪着晶莹泪花的柔弱姑娘,嘴里塞着一大团棉布, 惊恐地望着众人。她肤色白净、面容姣好,怯生生的模样我见犹怜, 远远望去和神女颇有几分相似。 但不是就不是, 假的真不了。 王将军看愣了,粗鲁地掏出姑娘口中的棉布团, 一把锋利的大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怎么回事?娘娘呢!” 那姑娘端坐着不回话, 热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王将军一把推开她,钻进轿子里。 “不可能啊, 我亲眼瞧着娘娘上的花轿。这轿子有机关,肯定有机关!” 王将军四处搜索,就是顶再普通不过的轿子。便是有什么, 娘娘从轿子底下逃了,也该有个影。他和金少一直跟在花轿的后侧,没道理发现不了。 金少也蹙着眉, 围着花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查探一番,确实没发现异样。 这可就怪了。 陆满庭紧抿的唇线咬得死死的,逆着光,俊朗的五官愈发显得朦胧,看不太真切他眸底的神色, 只依稀瞧着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气得发抖, 周身的气势又急又烈, 似在强烈地隐忍。 他冷冷地看向三皇子:“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三皇子蒙住了。 这几日一直是陆满庭的人守着吟儿,去紫菱殿之前,王将军和金少是亲眼瞧过吟儿梳妆的,见着人从内殿走出来。 从紫菱殿到皇城外,距离并不远。慢悠悠地走,按照习俗特意在街道饶上几圈,到了城外,也不过堪堪行了一个多时辰。 这活生生的人,去哪了? 三皇子扣住花轿内姑娘的手腕,放柔了音量,用胡蛮语同她说话。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扮成神女的样子?你且将过程讲给我们听,我不会为难你。” 姑娘咬着唇,几番犹豫,似是不愿多讲,直到三皇子再三确定不会怪罪她,她才俯身向三皇子行了一礼,泪眼婆娑道。 “是神女让奴婢这么做的。” 姑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签纸。信签纸有些皱,表面有细微的汗渍,应是被这姑娘握了许久。她哆哆嗦嗦交给马背上的陆满庭。 “神女让我转交给您。” 陆满庭接过米黄色的信签,沉着脸打开。信笺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已出宫,不许为难我的族人。” 字迹秀丽,是无数个清晨和黄昏日落,他执着她的手,亲自教她习的正楷。 她起笔处总是偏右,落笔处回旋,圆嘟嘟的,不工整却别有一番纯稚的美。他时常逗她,吟儿的字还没长开,鲜嫩地很。 陆满庭将信签纸捏了个稀碎,斜勾着唇,深邃的眸底流转着看不透的危险。 “好,很好。” 他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上一次离宫,她用“假死”来骗他,走得一声不吭;这回好了,还晓得留张字条给他! 他气得腮帮子疼。 少顷,汹涌的怒气归于沉寂,陆满庭眼中重新浮现出温和,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畏惧。 他看向花轿中的姑娘,沉声道。 “可有人逼迫神女?你何时同神女换的身份?” 那姑娘解释,一切都是神女自己的想法,无人强逼她,她们也是给神女梳妆的时候,才晓得神女的计划。也是在那个时候,悄悄换了衣裳。 王将军愣道:“那岂不是从内殿出来的人就是你?不是娘娘?那娘娘去哪了?” 姑娘摇头:“奴婢不晓得。奴婢们走的时候,神女尚在内殿。” 三皇子派去调查的侍卫急匆匆地赶回来汇报情况。 “启禀三皇子,属下多方寻找,紫菱殿空无一人。” 自三皇子带着假冒的“神女”走后,负责看守紫菱殿的天牧族侍卫一直都在。中途大皇子来过,独自一人入了内殿。 许是有一会儿没出来,大皇子的近侍亲自入殿去寻。几人出来的时候,大皇子面色很难看。 “......大皇子?” 三皇子蹙眉,斜倪到花轿中的姑娘神色颇有些闪躲。那姑娘的锁骨下方有一道小小的凸起,形似虫子之类的脚。 在天牧族,能被蛊虫操控的紫菱殿侍女,多是天尊的人。 三皇子温和的眸暗沉了几许,问禀告的侍卫。 “你确定大皇子出来的时候,神女不在其中?” 侍卫抱拳:“属下确定。” 王将军反手一刀刺入滚滚黄沙中:“那就怪了。既然大皇子没掳走娘娘,那说明娘娘人还在紫菱殿,怎会凭空消失?”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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