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庭眸色深深,望向侍卫的眼神如同刀锋般可怖,带着压迫的口吻。 “三皇子离开后,也无人再从紫菱殿出来?” 侍卫垂首:“没有。” 漫天的黄沙飞扬,淹没了喜庆的唢呐声和胡琴声。夏风蔓延过胡杨树的树梢,带着令人窒息的闷热,将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 就要变天了,暴风雨即将来临,一如陆满庭低沉压抑、翻滚不断的气息。 忽地,陆满庭挑眉,魅惑若桃花的丹凤眼微眯。 他随手一指,指向茫茫的天际。 那是天牧族和若水城的交界处。 茂盛的密林深处蜿蜒着一条漠北河,哺育了千万个华夏儿女。在那人烟罕至的密林,掩映着一座小小的尼姑庵。 他不禁笑着:“我知道她在哪。” * 苏吟儿走在一条昏暗的密道内。 密道在紫菱殿置物柜的后方,约莫六尺宽,能自由通行三个壮汉或是一辆简易的马车。两旁石壁上隐隐有湿润的水渍,从凿痕上看,应是没几年。 凉风从前方吹过来,苏吟儿手里燃着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她不晓得此密道通往何处,但不管通往何处,前方的路在她的脚下,全由她来掌控。 外头隐隐有低沉的雷鸣声,佛在她脸上的冷风有些许的凉意。因着有了身孕,易疲惫走不快,苏吟儿每走一段路会歇上片刻。 饿了,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兜里拿出一串黑紫色的葡萄果腹,顺带解渴。 她也不知自个究竟走了多久,纤细的两腿已有些发软。终于,眼前亮起一束光,愈来愈亮、愈来愈刺眼。 苏吟儿来了精神,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 密道的尽头,是一片人烟罕至的密林。黄昏渐晚、残阳隐入浓云中,林中雾蒙蒙的,似是刚下过一场大雨。 苏吟儿抬眸,看这天色,还有雨要下,得尽快在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林中野兽虫蚁多,她柔弱无依,碰上可该麻烦。 不远处走来几位身着素衣、头戴青帽的尼姑。她们弯着腰,左臂弯挂着一个简普的竹篮,右手拿着一根半人高的竹竿,在灌木丛里翻找着什么。 苏吟儿上前行了一礼:“敢问师太,这里是何处?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 师太停下手上的动作,回了一礼。 “阿弥陀佛。此处是漠北林,地势偏僻,歇脚的地方甚少。施主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看你衣着富贵,不像是贫苦人家,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深山老林?” 苏吟儿愣愣地望向繁盛的红杉树,绿色的枝叶卷着雨滴,被风轻轻一吹,落在低矮的鼠尾草上。 她竟已来到漠北林么? 漠北林位于天牧族和大庸国的交界处,植被繁茂,山路崎岖。 这座密林,蜿蜒着一条常年不息的漠北河。河水源自天山,汇过小溪、流经密林,滋润两人天牧族的每一寸土地,被称为天牧族的母亲河。 四年前,她就是在这片密林里惨遭毒害的。 苏吟儿掩下悲切,水泠泠的眸子蒙着一层浓浓的水雾,戚戚流转。 “还请施主原谅,我不想提从前的事。若是不麻烦,请施主为我指条出山的路或是歇脚的地方,感激不尽。” 几位尼姑同时叹一口气。 “罢了,出家人当普度众生。后山有一座尼姑庵,施主若是不嫌弃,可在那歇上一歇,等明日天亮了、雨停了,再做打算。” 苏吟儿赶紧谢过几位师太。 师太们原是来此处采摘蘑菇的,不大的竹篮已装得半满。见天色不早,面前的女子又似赶了很远的一段路,神色疲惫,遂收了竹竿,领着苏吟儿回尼姑庵。 殊不知,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 * 后山的尼姑庵建在山脚下,不大,共前后两个院子。 前院是礼佛和讲经的佛堂,小厨房建在最右侧;后院除了几间尼姑们居住的睡房外,剩下的两间寮房是留给香客的。 入了灰扑扑的木质门槛,一顶硕大的钟立于正庭。钟乃万物之始,在佛家有镇宅安神之说。苏吟儿先去了佛堂,虔诚地跪在菩萨前,喃喃低语。 “幸得菩萨保佑,吟儿和腹中胎儿一切平安。” 她褪去皓白手腕上戴着的金手镯,比了比面前功德箱的入口,镯子太大,装不进去,改为交给身旁的师太。 “献给菩萨的一点心意。” 师太:“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 拜完菩萨,苏吟儿随着师太去了后院的寮房。 寮房质朴,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房顶上、床底下、窗旁的木质置物架,一层不染。 师太简单地给苏吟儿介绍一番后,让她放宽心,暂且住下,菩萨不赶受苦受难的人。 “施主先喝杯热茶,晚膳就快好了,稍后给您送来。” “多谢师太。” 有些泛旧的木门被轻声合上,苏吟儿坐在小方桌前,暖茶入喉,暖了胃,也暖了心窝。她轻抚隆起的腹部,柔声低语。 “孩儿,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她轻撩云锦广袖,卸下戴在手腕上的白玉珍珠手链、脚腕上的九天回旋珠、腰际缠绕着的流苏金链,将其放在从紫菱殿带出来的小布兜里。 小布兜里,装着的奇珍异宝、名贵首饰,全是举世无双、稀罕至极的宝物,每一样都可卖出天价,尤其是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能买一整栋三进三出的院子。 那是陆满庭从前送给她的。 她本不想带出宫,嫌重、麻烦。 可一想到往后的日子,花钱的地方多了,手头总得有些值当的东西。 之前有金少一路护着,她不担心钱财过多惹来无妄之灾。眼下就她一人,总得多个心眼。 她寻思着,得拿去信得过的钱庄存起来。 窗外细雨绵绵,美人儿明亮的瞳闪着雀跃希翼的光。 那厢,刚刚从苏吟儿房间出去的师太,敲响了隔壁寮房的木门。 得到允许后,师太恭敬走了进去。 这间寮房与苏吟儿的寮房仅有一墙之隔。 木质小方桌前,陆满庭悠闲地坐在木凳上,手里握着一盏褐色的茶,来回轻晃。 绿色的茶叶打着转儿,伴着寥寥雾气从盏底升起,氤氲了他深邃的眸光。 师太:“启禀皇上,娘娘已在隔壁歇下。属下听过娘娘的脉象,凤体和小皇子一切安好。” 陆满庭微微颔首。 从紫菱殿到漠北林,他用上轻功最快也得半个时辰。那条密道昏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凉飕飕的,有风从脚下钻过,阴恻恻的。 自小怕鬼的人,有点动静就往他身上爬,也能大着胆子走那般远的路。 他斜勾着唇角:“倒是小瞧她了。雪蛤粥熬得浓些,笋子炒清淡些,油别放多了。” 师太应下,垂首离开。 陆满庭起身站在窗前。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破旧的房檐上落下,落在檐下的廊角里,溅起的水花折弯了青石板缝隙里的杂草。 杂草青翠却细嫩,明明被青石板压得死死的,偏要从缝隙里倔强的冒出头。 一如他的吟儿。 犀利的眸闪过一抹寒意,却转瞬即逝,很快被他掩下。他淡笑着,温润的眸底是一如既往琢磨不透的危险。 “吟儿,今日初九。” 他声色暗沉,沙哑中透着痛楚。 他强压下眸底翻滚的欲,负手望向遥远的苍穹。 尼姑庵的四周,布满了弓箭手和武功一流的暗卫,纵是一只细小的蚊子,也莫想飞出去。 尼姑庵是他的,整个大庸国是他的。只要他愿意,整个天下都能是他的。 她若是要逃,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只能是他的人。 不过,他再不会给她逃离的机会。 “听说某些事做多了,会让人上瘾,” 他醉美的唇侧勾着凉薄的笑,内心深处所有阴暗的想法被撩拨得一一外溢。 “吟儿,你不该再逃的。”
第82章 尼姑庵 尼姑庵, 苏吟儿用过晚膳,广袖掩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晚膳吃得清淡,口味却甚合她心意。 雪蛤粥熬得香浓、清炒竹笋选了最鲜嫩的笋尖、小鸡炖蘑菇撇去了面上的那层油腥, 全是地道的大庸国京城做法。 自她有了身孕后, 每每用过膳就困得慌,加之今天行了好远的路, 她疲乏得很,撑着后腰护着腹部, 悠闲地斜躺到木床上。 天已黑尽,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停。 漠北的六月,雨水多是狂风暴雨似的倾泻如柱, 来得快去得快, 像今日这般柔和的细雨甚少。 林中湿度大,晚风卷着雨丝儿从半掩的竹帘外吹进来, 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偶有雨落檐角的滴答声。 苏吟儿缓缓闭上长而浓的卷翘长睫。 她入梦了。 梦里面,她回到了四年前, 回到了若水城的苏府。 庭院里的墙高得很,苏吟儿站在一棵古老的胡桐树枝丫上,水润的美目怯生生地流转, 努力寻找高墙外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 不远处,黄沙漫漫,军营里的将士在沙场上来回奔跑,隔着几堵墙的距离,将士们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台上, 两个身穿甲胄的将士并排而站, 肃穆地盯着台下, 手里拿着带刺的长鞭,遇上跑得慢的,一鞭子轮上去,保管被打的人精神抖擞。 可惜了,那两个将士恰好挡住了她想瞧的人。 苏吟儿不晓得,两个将士是王将军和秦副将。 王将军暗自用胳膊肘捅了秦副将一下,得意地笑道。 “那个妞又来看我了,呵,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吧,明明就是在看我。就你那长相,哪个姑娘瞧得上你?” 秦副将干咳一声,挺直精壮的腰背,肆意地接受小美人儿的“崇拜”目光,却听见王将军的冷嗤。 “姓秦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脸黑得跟煤炭似的,她怕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喜欢你!” “哪个姑娘?”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恰好走过来,顺着两人的视线瞧,高墙上隐隐冒出来的一棵小脑袋正急匆匆地往下躲。 来人是苏蛮,苏副将。 苏蛮抽了腰间的鞭子,指着苏吟儿气呼呼骂。 “小兔崽子,又爬那么高,怕摔不死你!赶紧滚下来!” 侧眸,对行至身后的陆满庭嚷嚷,“将军,求您了,管管您的小媳妇!这一天天的,得看多少回?我这张脸都丢尽了!” 陆满庭双手负在身后,魅惑若桃花般的眸子微醺,唇侧勾着诱I人的笑。彼时的他不过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没有回答苏蛮的话,而是瞪了一眼王将军和秦副将,方才嬉皮笑脸的两人立即规矩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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