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始终还是摄政王,岂是朱敏仪能够动摇得了的? 想想居简行以前的种种手段,全体官员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全都坚定地站了出来,手持玉圭冲着朱敏仪弯腰,齐声道:“还请陛下下旨赐谢晚宁丹书铁券,找回小王子,平息南疆怒火!” “你、你们——” 朱敏仪抬起手指指着底下的这班朝臣,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青紫惨白。他浑身颤抖着,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旁边小太监吓得立即递上了帕子,但朱敏仪没接,他甚至一巴掌扇开了小太监,自己强行撑着龙椅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朱敏仪身上。 这个文秀病弱的少年帝王惨笑一声,道:“尔等食君禄,却不行臣事,此乃我大金朝的不幸!不幸啊!” 最后一个字落下,朱敏仪猛得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如金纸,随即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小太监们慌乱极了,想去扶起他,但又不敢去。官员们也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紧张地将视线投向居简行。 除了喻殊白、子车寻和邵暮蘅等人之外,其他人都害怕这位摄政王会借此机会,直接把朱敏仪给杀了。 然而居简行沐浴在这种充满恐惧紧张的目光中,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他垂下眼眸,抿了一下嘴唇,道:“来人,去取丹书铁券赐予谢晚宁,将人好生送至澜沧书院。” 他说完,负责看守丹书铁券的官员根本不敢耽误,恨不得双手并用地跑了出来,高声领命道:“是!” 紧接着,又从后面紧急跑来了几个粗使太监。他们麻利地跑到谢晚宁身边,然后抬起了谢晚宁趴着的那张凳子,转身就往宫外走去。 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全程低着头,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居简行说完了这些,又道:“刑部、典狱司、诏狱,距离朱厌失踪已经三天了,明日午时之前,本王要见到小王子失踪的最新进展。” 他话音落下,刑部、典狱司和诏狱的官员都纷纷跪下,高喊:“是!” 最后,居简行才将视线投向了昏倒在高台之上的朱敏仪。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措辞,片刻之后,他才道:“陛下突犯时疾,心悸受惊,最宜回宫休养,朝政事宜暂缓。” 言罢,他看向朱敏仪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沉声道:“还不传太医。” “是、是!” 那小太监不敢耽误,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整个场合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但是负责此事的刑部尚书不能沉默,他撑着一把老骨头,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问道:“王、王爷,敢问小夏子该如何处置?” 小夏子便是朱敏仪与孟云的棋子之一,当时也时他指认了谢晚宁。 居简行这回没有过多的犹豫,眼神冷漠,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杖杀。” 两个冰冷的字砸在地面,让刑部尚书颤抖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道:“是。” 随后退下了。 至此,摄政王居简行妄图谋逆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朝堂的波谲云诡慢慢清朗。 而澜沧书院内,谢晚宁倒在床榻上乐不可支,几乎笑的停不下来。 喻殊白见她笑的如此大声,也是忍不住摇摇头,薄唇勾起了一个弧度:“小心些,可别从踏上滚下来了,到时候又摔的身上青青紫紫。” 谢晚宁笑的拢不住嘴。 子车寻环臂抱胸,身子慵懒地倚靠在窗边,见状,他凉凉道:“却也不怪谢晚宁笑成这样,那些粗使太监做的也太夸张的些。” 谢晚宁停住了笑声,问道:“说到此处,我倒是有一丝疑惑,为什么他们能在我身上打出血来?还有骨头断掉的声音,那也太逼真了。我甫一听见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邵暮蘅笑了一下,眉眼温柔,声音轻缓道:“他们提前在板子上装有活动的机关,机关里装了鸽子血。等到最后一道庭仗的时候,他们会拉开机关,这样就能制造出鲜血淋漓的惨状。至于骨头断裂声,那是这些人提前准备好了炸成空心的猪皮,含在嘴里,猛得一下咬下去,声音与骨裂无异。这些都是宫中常见的手段了,一些宫人为求保命,都曾用过。只是这些保命手段宫人们一般不会让上层权贵知道,以免那日绝了此等手段,真的命丧当场。” 子车寻闻言,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头,侧眸看向邵暮蘅,挑刺一般地问道:“这些宫人既然不会让上层权贵知晓,那邵夫子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新科状元郎……不也是权贵?” 邵暮蘅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眸,随后看向了谢晚宁,一向明亮如水的眼眸里显得有些黯淡,眼睫毛微微颤抖,颇为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谢晚宁见邵暮蘅如此表现,脑海中不由一瞬间想到他因为曾与温家定亲的原因,从新科状元成了如今的夫子,大好前程断送,宛如从云端跌落尘泥,一身狼狈。 京都的人又是何等的势力,邵暮蘅年少时有多么的风光,如今就有多么的落寞。多少冷眼戳在他身上,比冷箭还要让人心寒。其中多少辛酸,甚至到了让这样一个终日困于念书习经,不知世事的世家子,竟然对宫中宫人保命手段都了如指掌的地步。 谢晚宁心中一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扯了一下。 她立即为邵暮蘅道:“邵夫子不是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权贵,他比这世上人更能怜幼惜弱。” 子车寻原本意在问邵暮蘅,结果反被谢晚宁说了他的好话,子车寻一下子哽住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向谢晚宁,颇有些阴阳怪气:“谢夫子倒是很了解啊?” 话音落下,喻殊白、邵暮蘅两人的目光立即落在了谢晚宁身上。 谢晚宁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找补似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曾经读过邵夫子的一篇文章,叫、叫《记立冬出游镇安》,文字之间流露出的对弱小百姓的怜悯之心,恳切动人,读起来就令人潸然泪下。院长曾说见字如面,我读邵夫子的这篇文章,也自然能见到邵夫子的心。” 一瞬间,邵暮蘅藏在袖子之中的手瞬间攥紧了,眼眸猛得抬起,原本故意显得黯淡脆弱的目光,此时却像天上星辰一般闪耀刺眼,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晚宁。 那双本来平静如春日湖面的眼底,骤然间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启唇,声调竟然有一丝掩盖不住的颤抖:“你、你刚才说读过我什么文章?” “《记立冬出游镇安》!”谢晚宁说,语气有些不太肯定。 因为这篇文,是他们年少时,邵暮蘅写来之后拿给她看的。 她对于文字笔墨向来不甚热衷,邵暮蘅给她看时,她也只是简单而简略地扫了几眼。其中一些字句还是邵暮蘅要为她讲解,因此她才有一些印象。 甚至她犹记得当时天寒地冻,她披着一身火红的缀白狐狸毛披风,身前垂着两个雪白小球,耍赖似地趴在邵暮蘅的檀香木桌案上,皱着小眉头说:“哎呀,邵哥哥,我读不来这些东西,你放过我吧。” “不行。” 少年邵暮蘅一身儒生打扮,小小少年,已经出落的端正清秀,一身姿容宛如《诗经》所说,君子行动有风,持身立正,如切如磨。 他轻轻地拧起眉头,道:“若平日里你不想读,那便罢了,可明日夫子课考,你若是不念,又被驳斥回来该怎么办?” “驳回来就驳回来,大不了我再捉弄捉弄他。”谢晚宁小声嘀咕。 少年却不管他,故作强硬地将自己的文章摆放在谢晚宁面前,板起清俊漂亮的小脸,道:“来,跟我念第一句。冬,雪大寒,砚冰坚……” 谢晚宁欲哭无泪,只好叫魂似地跟着念:“冬,雪大寒,砚冰坚……” 窗外雪花飘飘忽忽,红梅盛开。 少年少女的读书声一句跟着一句从窗内飘出来,悦耳动听。 …… 子车寻只当谢晚宁只是一贯地护着邵暮蘅,他紧了紧牙根,不肯放松似地说:“若你读过《记立冬出游镇安》,可会念其中字句?” 子车寻的问话让谢晚宁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她略微思索一下,念道:“开头是冬,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余弃笔出游,乘舟泛于镇安……” 到了此处,谢晚宁不由感念了一下邵暮蘅对教会她过课考的执着与认真,他写的这篇《记立冬出游镇安》,活活让她背了一百遍。 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谢晚宁还能回忆起其中的一些词句,并且开头一顺,就很容易地背了下来。 全篇不常,一共五百多个字,谢晚宁干脆一口气背完,末了,还不忘用得意的眼神瞥了一下子车寻。 然而子车寻立于窗边,闻言却嗤笑道:“错了,背错了。” 谢晚宁一愣,立即反驳道:“哪儿错了?” 喻殊白在心中将这篇赋默了一遍,又与谢晚宁方才所背的作了一下比较,然后道:“确实背错了,这篇赋的前面是对的,可中间多了很多词句,与文贯里收藏的《记立冬出游镇安》不符。” 邵暮蘅少年诗才惊人,中状元之后,他的很多诗篇辞赋都被文馆拿去刊印,集结成书。 喻殊白闲时也看过,他又是个过目不忘之人,因此也就记下来了。 对此,谢晚宁丝毫不怀疑喻殊白会出错,她只能有些犹豫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难道是她记错了?可她背的那么顺,不会吧? “没错。” 忽然一声传过来,谢晚宁讶然抬眸,却直直地闯进一双浅淡的琉璃色眼眸。 原来是邵暮蘅。 邵暮蘅此时仿佛失去了往日的风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一双原本浅淡冷漠的眼睛,此时此刻掀起情绪的波涛,眼尾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谢晚宁一愣,不太理解邵暮蘅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 但是她想了想,觉得也许是邵暮蘅经历过世事沉浮之后,没人会再以他年少时的才华赞他,他如今听到的声音,更多的是叹息、讥讽他江郎才尽,当年的红衣状元郎,如今混了个书院夫子。 谢晚宁想着,便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想说些什么安慰他。 但是邵暮蘅一动不动,注意力没有丝毫分给谢晚宁抓住他衣袖的手,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谢晚宁。 谢晚宁又拉了两下,邵暮蘅还是不动。 她疑惑皱眉,看向邵暮蘅,邵暮蘅也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瞪着眼,你扯着我,我攥着你,场面竟然一度僵持起来。 在场的喻殊白与子车寻纷纷皱起了眉头,子车寻差一点就要主动上手去拉回谢晚宁了。 而这时,邵暮蘅忽然轻声道:“谢夫子没背错,《记立冬出游镇安》这篇赋,其实分了前后两次写。谢夫子背的是第一次所写,文馆刊印的是第二次所写。前者没有多少人看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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