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里苟延残喘着几条方才被划破的丝绦。 尹信想着, 原本青楼里少不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 但今晚太特殊, 姑娘对客人的刺杀前所未有。这两日所有奇怪的事情一股脑的堆上来,让他不得不更小心些。 乌苏启州实在是人杰地灵。他来这里查账, 看见一个独出心裁的汇市, 又发觉其中有有心人做了个泡沫局, 而泡沫局之下藏得又不止贪婪的人心,还跟江湖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泰初、薛逸、容华阳、方恨少、快哉风、江漫雪……他们在这儿遇见了太多的人,有意或者无意的,覆了汇市、颠了座楼。太多的事情搅得人心绪不宁,他一一处理过来,让叶泰初闭市整顿、让薛逸原形毕露。 在这之后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了。但是有许多事情,似乎远在九霄之外与这无关,但是得不到解释。 比如江漫雪为什么来这一遭,比如快哉风的下落,比如火烧雕花船那日城里下落不明的一车兵器,比如汇市里分明已经因为泡沫之局而破产的恒嘉矿产为什么照常运营…… 还有当初他来启州,为了查账,为了落霞关蒙着的层层大雾。但那些谜团仍然叫人毫无头绪,当初在落霞关见到的毒木片仍然打听不出名目,连岳为轻也不敢肯定这东西所属的黑白。“山匪”的底细让蔡斌带进了坟墓里,英州知州亦是查到如今也没有头绪。那花娘的下落…… 花娘,花娘,乌苏妓子花相似。 这个人被他落下了。他问仍然候着的老鸨:“三年前,启州的风月地界儿,有没有一位叫花相似的姑娘叫人赎了身?” “花相似?”老鸨见尹信发话,自然不敢怠慢,仔细着回想,“启州这地界么,若说是三年前,红的也就是那几位姑娘……中间可没有姓花的呀,不知这名字可确凿?” 青烟闻言眼里闪动一下,张嘴欲言,却止住了。 老鸨看着青烟,眼里一转,明白了什么,讪讪又道:“大人问一个风尘女子做什么?” “这位姑娘身上有官司。”尹信心下迥然,漫不经心道,“妈妈若是知道什么,说清楚最好。否则本官走了,也要有别人摸到这里。” 一脸的淡然。 老鸨敛了敛神,瞧着死命攥着手中帕子的青烟,只能缓缓道:“你就莫怕丢脸,说了吧。” 青烟仍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老鸨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说。一个顶一个的小姐脾气。” “不瞒大人说,整个启州地界这些年红的,没有花姓的姑娘。环采阁上下,也不曾有过花姓的姑娘。”老鸨顿了顿,“但是三年前,确实有个叫‘花妍’的女孩儿,叫人收了去。但不是楼里的姑娘,只是个丫鬟。” 她看了一眼青烟,道:“我这倒霉烟儿的丫鬟。” 青烟闻言,愤愤将帕子一捏,下定了决心开口:“那小丫头本事极大。若是我知道那日她能攀上高枝,我就算断了腿,也要自己来。” 这花妍,十一二岁的时候从人手里买来,留着伺候姑娘们。巧的是,眉眼与青烟竟有些相似,青烟觉得投缘,就留着自己用。平日偶尔教导她,她耳濡目染,也能读书写字,歌舞一二。 三年前的那一夜,环采阁如往常般笙歌,原本该轮到青烟做最后一舞。最后一舞算是楼里的殊荣,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的。 “忽然的,我头疼起来,”青烟捂着胸口,似是不愿再回想,“胸口刺痛,竟是怎么也走不动了。花妍在我边上扶着,我实在不能舞了,于是,于是……” 于是不想将这舞拱手让人的青烟,就让与她身形眉目相似的花妍代她去。原本不过是糊弄一炷香的时间,谁知道作舞的花妍让贵人看上了,花大价钱要将她带走。 青烟头疼之后就意识不清,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里,却很清楚地反应过来,花妍穿上舞衣之后的风情并不在她之下,她盈盈的身姿也叫人为之倾倒。 毕竟是她亲手调-教的。 “我平日把她当半个妹妹,好几次在外头夜不归宿,也是我给瞒着。平日里倒是恭顺,若不是与我有几分相似……”青烟切齿,她亲手为花妍做了嫁衣,看着她褪了舞衣跟人走,听着楼里人议论纷纷“不是青烟”,最后叫人耻笑了大半年。 “带走她的人长什么模样,你记得吗?”尹信问。 青烟摇摇头。倒是老鸨答道:“只记得是个中年男人,一晚上一句话也不说。一切都交代手下人来做,只是急得很,要我们马上就交人。那小丫鬟自然不得不从。” 一切发生的极快,后来的青烟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经人设计好的。 尹信也在怀疑这件事。时间对得上,蔡斌若顾及清官的名声,将事情都甩给下人做,也是可能的事情。 而那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一支舞真能让蔡斌死心塌地吗?虽然无法确定花相似与花妍是同一人,但想到这个女子能把蔡斌拿捏在手里,把蔡夫人耍的团团转,又能只身逃出落霞关。当初有这种本事,似乎也不必怀疑。 他让手下人接着在楼里查查这花妍,描下青烟的模样,以待日后。 身上已然换了更轻薄的衣服,在乌苏要把春过尽了。林礼一边踩着水,一边想着。梅州的山花也许还残留几树,孤鸿山的石阶应该是叫喷雪花铺满了吧?她一向觉得那是有些令人扼腕的花,条条之上净白如许,好似雪色染柳,可以同腊梅一起熬过寒冬,却在春来时谢去芳华。 入春时曾经很任性地从枝下走过,听凭落下的花瓣落在自己头上也不肯拂去,叫汪吟吟嘲笑年少白头,头上戴花至少应该整点红的。 然后两个人跑进落花雨里一起傻。 她轻起,已经看到了师叔的小洲。在去嘉安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确认,离家万里,春将尽,她将如何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 小洲之上竟不如上次安静,可以听见交谈声。林礼奇怪着推门,探进半个身子,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岳为轻和尹信往年交般面对而坐。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聊到一起去的? “当年第一次见岳师父的时候,言某才是个八岁小儿。”尹信一身便服,打扮得轻巧,束发的汉白玉换了桦木,也换了一改往日的贵气,劲装上并不绣这穿那,看起来与一般武家子弟别无二致。他拱手,“庆明般若寺,佛祖面前。” “穿云一脉,向来教的是道义二字,哪里能……”方才,岳为轻听完尹信对旧事的追溯。他这近二十年,四方漂游,般若寺不知是何时的老黄历,才叫他翻出来,就看见门扉处林礼的半个身子。 “师叔,”林礼却并不进来,意有所指道,“您这很热闹。” 岳为轻赶紧把自己这疯起来敢擅自锁关手的师侄接进来,笑道:“确实热闹,那容华阳刚走呢。” “容华阳怎么也叫您找来了?”林礼施施然落座,眼前的少年拿一身京城的风华换了江湖的风雨,看起来竟然格外惊艳。 像是可以跟他一起执剑迎敌。 “他来看看方老。”岳为轻答道,“带着宁嫣玉。三拜九谢的,哪用得着呢。” “哦?算是干了件人事。”她接过师叔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之后呢?” “他要留着苍烟楼,说这是他师父结的楼,总归不能叫他老人家寒心。弟子们若是想学三抄水的,他来接着教导。” “楼里那些东西,可洗干净了?” “按他的说法,是自然的。薛逸那么一闹,少不了有弟子说东说西,不愿意接着待也很正常,”岳为轻咳嗽一声,“但容华阳说,他受着。我倒很奇怪,几日前依你们的意思,还在做纨绔子弟。今日里见着,却很沉稳,说话礼节都很有数。也许是这孩子长得老成,我看不出他十七。” “若是真能守住方老留下来的基业,也算这孩子浪子回头。”岳为轻叹道,“方老自缺月而出以后,多少功夫都自成一脉,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有几分学到的。” “他有这个心自然是好事,可是,可是苍烟楼没钱了啊。”林礼也不避讳了,她不知道容华阳的浪子回头有几分真情,到底能不能挺过好像方恨少当年白手起家的磨难。 此时,坐在对面的尹信闻言,咳嗽了一声。 苍烟楼最大的债主咳嗽了一声。 “我可以先不向他讨债。”尹信嘴角勾了一下,林礼才堪堪回过味来,原来这里全叫这算盘精算准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道:“言大人真是好气度。” “小林公子剑下救人,风度自然是在言某之上的。”他引了一口茶,却是林礼咽下一口尴尬,回道:“彼此彼此。” “师叔,既然您一切都好,那么我三日后启程?”林礼看向岳为轻,余光不自觉瞥到尹信。 “五日后。启州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尹信俄而出声。 他怎么知道的?林礼的眼神问。 岳为轻的眼神答,我说的。 “言镇抚本来也打算离了乌苏往嘉安去。你和吟吟这番若只是寻常游历,也无需我担心,”岳为轻缓缓道,“你记住我说的,小礼。” 凶险未知,却务必在明。自己这师侄说白了也是靶子,暗潮涌动至此,这一路去是否平安,真未可知。他那日跟林礼说完要她在明之后已经后悔,林折云疼到大的孙女不能折在他手里。 可是夜里接了孤鸿山的加急信,按林折云的意思,要让林礼去赴这一场。他一面念着师兄的心狠,一面得替林礼做好打算。 五日后,越来越见得着夏日的影子。马车一路往南下,一路走进新的气节。车上的气氛远比来乌苏时热烈了许多,因为许清如也跟上了。汪吟吟要搭台唱戏正好有了伴,一路上是闷不了的。汪吟吟和许清如能从盘古开天地侃到大晋天家。 相见恨晚的一对。 嘉安在东南四郡里位置最南,守着临江入海,占尽海事之利。诗句里的小桥流水人家和故事里的入海赶海,在水网萦绕和丘陵纵横里自成一体。 尹信这一路上顺便拜访了途经的要地,算盘声从北到南,听久了竟然还挺悦耳。 行至嘉安境内,夏日已经完完全全张开,到处是朱明的颜色,炽热的阳光。 车夫尽量往多荫的地方赶路,葱郁自然是不少的,午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免不了沿途休息。 人呢,自然天一热就容易睡得更死,比什么蒙汗药都好用。一行人睡睡醒醒地向永陵去,竟然云里雾里地只剩下五十里路了。 又是正午,日头毒的要晒死人。这一行人里女子习武而男子久经风浪,尚未出现什么不适。但马就快累死了,好在眼前有个小驿站,破就破点,能歇脚。 驿站没有人当值。车夫将马赶进去,自己换了料和水来。汪吟吟和许清如在车上还聊得欢,这儿安实下来打盹。尹信靠在一边石桌上,就连林礼也阖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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