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见姐姐,是另为了旁的缘故。” 明丹姝与她并肩坐着,当真是一副情如姐妹的派头,从袖中拿出长颈瓷瓶:“这是顺昭容早前送来的药油,二皇子走的匆忙,下人们忘了带着。” “我想这是她的心意,便特地送了过来。” “我何时做过人家的母亲,还是手忙脚乱的。” 皇后接过瓷瓶,漫不经心放在一旁,说起二皇子时,一直端着的人才流露出几分真意的烦恼。“这孩子娇气,到了我这竟连饭也不好好吃,若是养得不好了,太后免不得怪罪。” 顿了顿,试探道:“我听宫人说,二皇子很是听妹妹的话,请妹妹帮我劝劝才好…” 她又不是不能生,养着别人的孩子轻了重了、磕了碰了都是罪过,何况又是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原本不想招惹。 奈何太后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这些日推拖着不见人,连请安都免了。皇上对这个养母有从来是孝敬得很,直接说二皇子是嫡子,在长乐宫养着是名正言顺,话里话外还有埋怨她未早些主动将人接来的意思。 “哪里敢说是听我的,不过都是没娘的孩子罢了。” 明丹姝旧事重提。面带伤情,唯唯诺诺道:“姐姐若不介意,让我见见他可好?” “这有何难。” 皇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二皇子送来不过两个时辰,已将长乐宫闹翻了天。 小小的孩儿,倒很是会磨人,不吃不喝,脾气又娇蛮得很,好话说尽也不见效。 “橙儿,你带瑜贵仪去侧殿看看二皇子。” “橙儿?” 明丹姝看向从外面进来的丫头,从前在百戏班时衣衫朴素的小姑娘此时着红配绿,险些让她认不出。“姐姐也将她带进宫了?” “她原本就是徐府的丫头,你进宫以后便回了府中。” 皇后笑意不改,这下才说到了正题上,“我正担心妹妹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正好,你将她带回福阳宫吧。” “多谢姐姐!” 明丹姝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拉过橙儿欢喜道:“好极了,不然不还想寻机会将你召进宫中。” 看过了二皇子,又哄着人用了饭便打道回府,临走前如梦初醒般,与皇后亲热着道:“瞧我高兴得糊涂了,险些忘了将它交给姐姐。” 从袖中拿出一张新墨方干的方子,交给皇后。 “这是顺昭容同那瓶药油一起送过来的,里面记着药材和用法。” “劳妹妹费心。” 皇后接过房子,亲自到殿门送她。 见人走远,展开方子细读,登时冷了脸色。“夏荷,去太医院召孙景来。” 出了长乐宫明丹姝却未急着回去,带着橙儿去了寿康宫,被宫人以太后称病不见为由,吃了闭门羹。 绕路乘辇回福阳宫,一脚刚踏进门,便见奴才们跪了满院子,细瞧,发现正是这几日在福阳宫修缮廊檐的宫人们。 丹草迎了上来,提醒道:“主子,皇上在里面。”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进了东侧殿,见皇上正坐在桌边翻看她闲时翻过的几本书。 “回来了,理儿在长乐宫如何?” 明丹姝看他拿着的那本似乎是《工时杂集》,一本记录民间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全书… 定神回话道:“二皇子用过午膳睡下了,皇后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 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果真见他正在读她写在页脚的旁注。 “皇上…喝茶。” 明丹姝握着茶盏的手像是故意挡住他的视线,祁钰抬头,她圆长的媚眼低垂,腻红匀脸衬檀唇,听轻声软语:“都是…闲来无事写的,皇上莫要再看了。” “这处…” 祁钰将人拉过来,指着她写的因地制宜四个字,十分耐心地指点道:“固有此理,可百姓以农耕为生,官府若是想借地修渠,便是动了他们的命脉根基,非但渠修不成,还会遭致怨怼,后患无穷。” “一家之言,让皇上见笑了。” “不如这样…” 他并未流露出轻慢之意,倒是饶有兴致地将附录的地图展开,执笔圈出河阳府旁的长淮河,写下‘渠通于濠,濠通于海,六脉通而城无忧’几个字,游刃有余道:“在此处修渠,既不会占用民田,一通既百通。” 长淮河是大齐国境内南方流量最大的一条河,旱涝干系着支流包括河阳在内诸府百姓的饭碗,这也是为何,他登基后便下令张昭大兴水利。 “唯一不足便是…” “花销。” 明丹姝一点即通。 父亲当年,对府中晚辈学业很是看重,无论儿女,于功课上一视同仁,亲自指点。 面上的羞热渐消,指出弊端:“在此处修渠固然施惠甚广,可实际上是拐了个大弯,更费时工…国库的压力,便更大。” “裁弯取直是两得之法,” 祁钰想到方才收到的河阳府奏报,刘吉不负他所望,一日之功便想出了解决方法。 “只是施工难度更大,要有谙熟工建和地势的人才来动手。” 尚有旁人在,不便提及河阳刘氏,点到为止。 又若有所思地又翻了几页,怀念道:“你的字,很像老师的笔迹,连朕都险些分辨不出。” 寻常女子的字为了美观,秀致婉约有余,筋骨不足。而她的字像极了太傅当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臣妾与阿臻的字,都是当年父亲亲自教的。” “你可知昨夜理儿为何烫伤?”急转直下,祁钰忽然问道。 “知道。”明丹姝神情中还带着后怕,坦白道:“二皇子走前,已与臣妾说了,据赵太医所言,是热水里掺了石灰。” “既有人欲害你,你待如何?” 循循善诱。 “我…” 她似是不妨此问,迷茫地看向他,小心翼翼:“臣妾…不会做那些争风吃醋的事,会安安分分的。” 祁钰抬眸示意梁济将旁人都带下去,问道:“丹姝,你可知朕的身世?” “知道。” 祁钰生母,先皇恭怀皇后出身郑国公府,将门虎女,杀伐果决。十九年前,永光十六年,郑国公府于猎宫起兵谋反,败落,满门抄斩,恭怀皇后自缢于长乐宫。 太子祁钰时年六岁,奉先帝旨意,教养于翠微宫贵妃刘氏膝下。 “恭怀皇后自缢后,朕虽有母后护持,可宫中拜高踩低是常态,何况外家谋逆的失势太子…朕当年于宫中境况,较理儿今日,还要差上许多。” 提起旧事,他的神情中有种千帆过尽的坦荡,不怨怼亦不执迷。 “初见老师那日,朕,正被先皇的另外两位皇子奚落排挤…” 他说起不堪过往,神情竟是与之不甚相宜的柔和,问她道:“你猜,老师对朕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臣妾不知。”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许是出面维护,再讲上一番道理… “老师说…” 祁钰低头看着她,眼神凛冽桀骜,嘴角噙着笑意:“有人欺负你,要还手。” 明丹姝怔住,她如何想不到,在家中温厚和蔼的父亲,会这样说… “人,朕都替你收拾好了,在院子里。” 祁钰凑近她耳边,低语:“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第17章 百转 依大齐朝规,年初一百官入朝,摘来年风调雨顺的好兆头。初二、初三、初四休沐,初五开朝,一切归常。 元月初五,长乐宫朱门大开,各宫主子乘辇至中宫,先于主殿前行君臣三拜礼。 入内,再拜,行家礼。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徐方宜着凤冠大妆,端坐于长乐宫主殿,居高临下,贵不可言。 “起。” 母仪天下,凛然不可进犯。 她惯常都是端庄素雅的打扮,今日盛装,长眉修鬓,锋芒毕露。 “臣妾等谢皇后娘娘。” 大礼拜毕,众人各自按品级高低落座,静默等着皇后先开口。 “贵妃大安了?” 皇后看向下首珠围翠绕,将目光落在她左手边的仪贵妃身上。 自初一那日大火后,仪贵妃便称病染了风寒,次日,顺顺当当将宫权交回中宫。连日里瑶华宫大门紧闭,不问春秋。 “多谢娘娘挂念。” 仍是光彩照人的一张脸,半点瞧不出病气,言辞也照以往沉稳了许多。 “臣妾听闻二皇子伤了手臂,养得怎么样了?” 仪贵妃不咸不淡地回问,可神情却瞧不出关切。 “小孩子皮实,并无大碍。” 桌上都摆着干果茶点,没见旁人真的吃喝起来。唯顺昭容脱了护甲,十分随性地剥松子儿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尾座,笑吟吟道:“说起二皇子,臣妾倒是想起来…后宫进了新人,贵妃姐姐病了这些日子怕是错过了好消息。” “是吗?” 仪贵妃眸低垂,四两拨千斤,看不出喜恶。 “嫔妾拨云,见过诸位娘娘。” 明丹姝起身,与众人见礼。 皇上登基不过半年,尚未选秀,宫中如今几位主子除了她以外,皆是东宫旧人。 “瞧瞧,还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呢!” 顺昭容跟前儿玉器里的松子仁盖了薄薄一碗底,却也未见她往嘴里放,状似无意,心直口快:“娘娘这艳冠群芳的名声儿,怕是要让贤了。” “顺昭容过年时是将火药当饺子吃了?” 德妃坐在皇后右手边首位,小臂倚在茶几上,手顺势拄着额头,眼下乌青倒像夜里没睡好似的。 顺昭容还欲再说,见对面的仪贵妃兴致缺缺,也轻哼一声闭了嘴。 “这些日子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也要趁今儿和妹妹们说道说道。” 皇后适时开口,辞严意正。 凤眸眼尾上斜,丹唇微启。 刚坐上后位不过几日的人,倒像是浸淫后宫多年似的,端的不是善茬。 “初一夜里兰林宫起火,初三晚上二皇子烫伤了手臂,三皇子夭折。明面上看着,桩桩件件都是意外…” 皇后眼神落在惠婉仪身上…失了三皇子,也不过是扯着嗓子哭了半宿,晋位婉仪的册封礼可一点没耽搁。 世间的道理,并不一定非黑即白。尤其后宫,权力地位凌驾于人命清白之上,胜者为王。 收回心思,顿了顿:“ 皇上今早旨谕本宫封了案卷,是念着开朝头一日,为了皇室的体统。可本宫还是要提醒诸位,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做不得,心里都该有杆秤掂量着。” “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 话说过了,人也见过了,有些人云里雾里,有些人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便告退各自散去。 待人走后,许嬷嬷拿着一册内侍省的回奏呈给皇后:“主子,这是瑜贵仪留在桌上的,想是给咱们的。” 皇后展阅,见是司刑官誊录的审问宫人的供词,“难得,内侍省差事办得这样痛快。” 昨日皇上到福阳宫,雷厉风行发落了一批修缮廊檐的宫人,临走前将事情交给明丹姝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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