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赵太医替他处理伤口时,分明是说沐浴用的水里加了石灰。 被他撞翻不过恰巧,那真正要害的人,昭然若揭。 她转头,眉眼弯弯却没说话,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寿康宫,太后正握着剪子拾掇宫人刚从御花园摘下的红梅枝,旁人皆爱花木盛放时,可这白玉细瓶里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心思飘远,自言自语喃喃:“孤芳不与百花猜…” “主子,赵太医来了。” 琼芝姑姑入内,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分神,咔嚓一声,花枝错断。 赵松茂由琼芝姑姑引入主殿,先用掸子将身上担着的风雪扫去,动作轻慢。 近乡情怯似的,脚步迟疑片刻,放下药箱见礼:“臣赵松茂,给太后请安。” 琼芝姑姑屏退旁人,将门扉虚掩… “自先皇驾崩,你便不曾来过。” 太后并未叫起,言语间竟有几分怨怼似的,迟疑观望:“如今,终于肯来了?” “太后诏令,臣不敢违。” 他仍是低着头,公事公办,半点情绪起伏也无。 “不敢违?” 太后眼眶忽然红了,见外面有琼芝在守着,压抑着声音,心不由主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在怨我!” “臣,不敢。” 赵松茂将头垂得愈发低,不见在旁人面前时八面玲珑的模样,反而像是竭力压着万钧情悰般,只用只言片语相对。 众人皆知太医院院正赵松茂自先帝朝时,便明哲保身不踏足后宫半步…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反之…他赵松茂,做不到独善其身。 “松茂,咱们都老了。” 太后视线落在他身上…远看,他还如过去一样的清傲挺拔。可垂头时,发顶银丝毕现,已是暮年。 顿了顿,轻叹一声软了语气:“都是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你还要与我置气不成?” 年轻时便是如此,他每每发怒,便冷言冷语晾着她。 当年,京都名医圣手赵家少年郎,意气风发,发誓要为游医治天下之疾。 却在她入宫后,毅然考入太医院,终身未娶。与她一起,在这四面见方的宫墙里困了一辈子。 “臣听闻太后抱恙…” 赵松茂开口,到底还是不忍心。 “明家覆灭,东宫风雨飘摇。虽有徐家后来居上,可丰王步步紧逼,钰儿一天不登上皇位,皆是变数。唯一可解之法,便是…” 太后握着桌角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看着赵松茂沉默,忽然泄了气般:“皇位之争,招招见血,输不起…哀家亦是无奈之举。” “是草乌*吗?” 赵松茂艰难开口,声音低缓。 他二十岁进宫,负责先皇脉案三十年,深受倚重。 “是。” 屋内檀香袭袭,却让人心乱如麻。 是她,为了让祁钰顺利登基,借丰王出京平乱时,毒杀了先皇。 丰王带兵出京是为了军功民心,却想不到身子素来强健的皇上会一病不起…再回京,太子已名正言顺登基,大局落定。 “你怨我利用你,辜负了先皇对你的信任。” 太后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可口中言辞却未停:“松茂…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助我?” 他的医术本事,她最清楚不过… 可整个太医院都未查出先皇病症,最后众人眼里持身清正的院正赵松茂出面,于脉案上落笔突发心疾,盖棺定论,挡住了朝臣非议。 赵松茂并未否认,沉默良久,一吐胸中浊气。 罢了!他这辈子,医者戒律,君臣忠义,都抵不过一人…这劫数,早在他决定随她入宫那一日,便认了! 赵松茂起身,凝神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皇上孝顺,刘家得力,再没有人能为难她。 “我昨夜已写好了折子,与皇上告老还乡。” “你昨夜见过她了,是吗?” “最后一次。” 赵松茂知道她的意思,自嘲般勾唇摇了摇头,不计前嫌笑过:“我徒孙景可用。” “松茂…” 太后本能起身似欲挽留,复颓然坐下,到底没能说留下下两个字,只淡淡道:“你保重。” “臣,告退。” …… 二皇子被长乐宫赫赫扬扬接走,就差敲锣打鼓喊得阖宫皆知。 明丹姝坐在妆台前,任丹草和山姜服侍着更衣挽发。对镜自照,脸上的红疹全然褪去,片瑕未着。 耽搁了这些日子,也该,会会旧人了… “黄卉,” 明丹姝将人唤进来,问道:“皇上将你挪到这里,教坊司如今又是何人掌事?” “回主子,是崔掌使。” 黄卉仍是在教坊司时一丝不苟的做派,像是看惯了宫中的起起落落,恭敬道:“可要奴婢替娘娘将人召来?” “不必,我亲自过去。” 虽未办丧仪,可三皇子早殇到底是过了白事。 明丹姝换上素白色的弹花暗纹锦服配苏绣水仙裙,外罩同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 衣衫素淡便挽了个飞仙髻撑起通身的气度,配上淡紫色的头面首饰,清素若九秋之菊。 “昨日见主子穿吉服,我已看呆了去,以为是画本子里的花仙跳了出来。” 丹草和山姜二人不过十五岁,入宫不过一年余,还是活泼的孩子气。 一日相处,眼见着明丹姝是个好说话的主子,便也大着胆子说起俏皮话来:“今日再见娘娘这身行头,又是…又是不一样的好看。” 教坊司离福阳宫不算远,明丹姝亦有心熟悉宫苑错落,便未乘辇,换上了不易湿的羊皮小靴,只带着丹草一人慢步过去。 临近,便瞧见不远处一身材高挑的清丽女子,怀里抱着个雪团似的小女孩,对她招手。 “嫔妾给宁妃姐姐请安。” 明丹姝上前见礼。 “真是巧了,在这遇见妹妹。” 宁妃将人虚扶起来,掂了掂怀里的女儿,示意道:“与瑜娘娘问好。” “嘉阳见过瑜娘娘。” “乖,” 明丹姝从怀里拿出个绣样精巧的荷包,放到嘉阳手里。“这是瑜娘娘给你的见面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妹妹备了份见面礼。霜露,回宫取来。” 宁妃将荷包接过,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还装了旁的东西。 侧身将嘉阳公主交给身后的宫人,“公主到了午睡的时候,一同回宫吧。” “哪好劳动姐姐的人。” 明丹姝又是曲膝一礼,像是面对如此盛情还有些局促生疏,也吩咐身后的人:“灵草,与霜露同去吧,事了再回来找我。” 待人都走了,宁妃言笑晏晏:“我听说皇后接了二皇子回去,便猜着了你得空会过来。” 宁妃父亲是明章门生,早前与明府颇多往来,自然多次见过明丹姝。 那日,明丹姝与周琴联手,将计就计用斑蝥粉破了苏韵巧的局。宁妃随仪贵妃到兰林宫后便认出了她,差婢女霜露去而复返探查。 而后,又有太后的默认,宁妃便在暗中与明丹姝往来。 “早前相助,还未好好与姐姐道谢。” 她曾托宁妃调查苏韵巧和周琴的家世。 兰林宫大火那日,她手中的玉佩是苏韵巧的家传之物,她诱苏韵巧误以为自己是在以她家人性命相胁。 放火烧宫已是死罪难逃,当时万念俱灰的苏韵巧见她威胁,下意识的反应定然是拉她共死…而后,便有了皇上以身相挡的一幕。 “兰林宫的一把火,姐姐着实妙笔。” “怎么…” 宁妃忽然停住脚步,弯得柳叶似的细长眉毛高高扬起,十分错愕道:“竟不是妹妹做的吗?” 作者有话说: 注释:生草乌中含有剧毒的□□成分,主要攻击人的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患者通常死于严重心律失常、呼吸衰竭、休克和循环衰竭。 宁妃伏笔在6、7、10章
第15章 莲子 风水轮流转,明丹姝如今是从三品嫔位,要两个乐女到身边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是…” 教坊司的新任掌使听说她要的是周琴与赵雁儿二人,顿作为难之态,回话:“并非奴婢不允,这二人是宫外来的良家子,与奴籍的乐女不同,怕是...” “贵仪娘娘身边侍候的大宫女都是登录在册的从七品女官,还辱没了她们不成?” 宁妃轻哼一声,并不以为意。 脚还未站稳,明丹姝不欲为难树敌,只折中道:“你唤她二人出来就是。” “拨云姐姐!” 赵雁儿如同一只喜鹊似的,扑扇着翅膀从屋里飞出来,手里还抱着阮咸。 也未见礼,抱着她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这衣裳真好看!” “放肆,” 崔掌使见此一幕,轻喝道:“还不与二位娘娘见礼!” 周琴倒是一如往常,清清淡淡扬起嘴角:“民女给宁妃娘娘、瑜贵仪娘娘请安。” “你二人可愿在宫里当差?” 明丹姝叫起免礼,问道。 “愿意!” 赵雁儿性子跳脱,雀跃得很,连声应下。 “民女愿意。” 周琴似乎早便料到,宠辱不惊。 “如此…” 明丹姝看向崔掌使,言笑问道:“我可能将她二人带走了?” “这…宫中人事调动,奴婢还是过问皇…” “行了!” 宁妃难得蹙眉,罕见地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不过是两个乐女,难道皇后娘娘还会不允?出了事你只推脱到本宫身上就是!” “奴婢不敢!” 闻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连敲带打,崔掌使急忙叩头连连应是。 奇了…宁妃娘娘眼高于顶,只在皇上太后身上用心,这没根没基的瑜贵仪怎么得了她的青眼? 出了教坊司,钟粹宫与福阳宫在两头,宁妃便与她告辞:“那事…妹妹等我的信儿罢!” 临走前,又深看了一眼明丹姝身后垂着头的周琴。 “姐姐慢走。” “拨云姐姐!是什么事呀?” 旁人都散了,赵雁儿又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见她恍若未闻也不气馁,继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日皇上亲自替你挡住刺杀诶!真是威武极了…” “雁儿,我记得你一直想回百戏班去。” 明丹姝打断她的话,清泉似的眸子带了些许探究,打量着这样天真烂漫的脸,徐徐道:“你若想出宫,我如今可以将你放出去。” “我…” 赵雁儿猛然住了嘴,垂眸不敢再看她,面若飞霞嚅嗫道:“我…愿意在宫中陪你的。” “既在宫里,你要按规矩唤我。” 明丹姝将她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放开,正色告诫道:“我不过是个贵仪,你若因此被人为难,我亦难救。” “知道了。” 赵雁儿后退半步,与周琴并行,规规矩矩跟在明丹姝身后回宫。 “主子,宁妃娘娘给主子的回礼是莲子,难为在寒冬腊月里保存得这样好,清香味隔着盒子奴婢都闻到了呢!” 灵草从钟粹宫回来,手里抱着个十分精巧的匣子,眼色飞快打量了跟她身后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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