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按例每天早上也要到寿康宫请平安脉,说话间人便到了。 接过绿颈瓷瓶洗洗闻了闻,倒出些许仔细辨认,又另外拿起药方看过。十分谨慎笃定道:“回太后,这药与顺昭容从太医院拿走时并无二致,的的确确是对症治疗石灰的。只是方子,被人换过了。” “这下算是明白了…” 顺昭容轻哼一声,眼睛刀子似的不遮不掩盯着皇后,“又是供词,又是换方不换药,是有人非要将这脏水泼到本宫身上!” 言尽于此,看眼前局面,明摆着始作俑者是既不想伤了二皇子,又欲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她是二皇子的亲姨母,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腹诽皇后想心无旁骛地养着皇上眼下唯一的嫡子,便自导自演了这出戏来!愚不可及! 皇后心如明镜顺昭容此时是怎么个想法,看她望着自己的眼神要喷火似的,只觉有苦说不出…偏如此最合情合理。 心里明白,自己此时也是被人做了套绕进去,只是…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为了挑拨她与顺昭容关系,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扫了明丹姝一眼,疑窦丛生…事事都过了她手,偏是片叶不沾身。 “顺昭容,你那日派何人到福阳宫送药?” “宝绿,你那日将药交给了何人?” 顺昭容翻了个白眼,心里认定是皇后自导自演。 “主子关切二皇子伤情,命婢子去送药时天还未大亮…” 宝绿说的是实话,那日事发突然,主子急得火烧眉毛,天未亮便差她去福阳宫叩门。 “只是交给了自称是瑜昭容身边的宫人,实在不曾看清人脸。” “黄卉,这药和方子是你拿给本宫的。” 明丹姝主动开口,坦坦荡荡将自己身边的人退了出来,未有徇私之意:“又是何人交给你的?” “当时奴婢才到福阳宫当差不过两日,人尚未认全…” 黄卉回话有理有据:“只隐约觉得那人是福阳宫里见过的,并不眼生。” 听到这儿…牵扯进了福阳宫,惠婉仪忽然后心生凉,隐约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自我安慰着,石灰水的事是她所为,只是已用亲蚕礼仪贵妃的布置与瑜昭容交易过,供词也已经烧了个干净… 至于药方…非她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之有。 侧目看向上首的仪贵妃,仍一言不发地镇静听着,缓慢舒了口气。 “呵呵…” 从来不参与后宫这些风波的德妃忽然掩唇笑出声,看着皇后打趣儿似的,调侃道:“皇后娘娘问话有意思极了,分明是在查石灰害人的案子,旁枝左引地,又跑题儿问起了药方子的事。” 不及皇后插嘴,接过顺昭容手里的药方,端详着片刻,若有所思道:“这字迹…倒像是惠婉仪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惠婉仪瞠目结舌,情急否认道:“德妃娘娘!这话可随意说不得!” “你自个儿瞧瞧,像你的字儿不像?” 德妃将药方递过去,好整以暇看着。 初三那天,二皇子被惠婉仪推倒,散落下来的画轴里提的字她可是瞧得分明。 正因为那画上画的人是皇上,她才分外留心看了几眼,记住了她的字迹。 “这…” 惠婉仪结果药方,手足无措地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除了她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字以外,的的确确是她的笔迹无误。 瞠目结舌:“我..我不曾写过。” “太后,微臣有一事容禀。” 一直躬身在角落的孙景忽然出声,上前目不斜视道:“初三那日早些时候,惠婉仪的确问过微臣几味药用,其中便包括这方子提及的大皇、川穹、红花、曼陀罗花粉…” 惠婉仪听到红花和曼陀罗花粉,冷汗登时便打湿后襟…那两味药,正是她亲手喂三皇子服下,引发心疾的…却不曾想因为一张小小药方被牵扯了出来。 便是再蠢,也回过味来,今日种种,无论始作俑者为何人,这箭锋,的的确确是对着她来的。 下意识回头看向仪贵妃,刚要张嘴…却想起她早间所言…弟弟冯励正在郑穷军中! “红花和曼陀罗花粉…” 皇后意会,三皇子真正的死因,皇上早便告知于她,只是为了皇家颜面,一直秘而不宣…也未曾大肆清查。刚要开口发落便被打断… “臣妾并不曾写过药方!” 惠婉仪避重就轻,打断皇后的话绝口不提三皇子的死因。 “好了!” 太后一锤定音,显然是不欲再将事情推下去。 “惠婉仪留下,旁人,都散了吧…” 事情到这,已得出了想要的结论,及时开口了事。甭管有多少冤情、多少漏洞,宫里的事儿,从来皆是目的大过真相。 德妃抬眸,与明丹姝遥遥相望,心领神会一笑置之。 她二人与皇上和太后,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皇上要渐渐收回兵权,可此时边境正乱着,不能轻举妄动直接对着郑穷的西北军出手。江南门阀林立,佟伯庸带着二十万大军坐镇,一时半刻也动不得。 凉城背靠青州,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塞人进西北军,凉城刺史的位置正合适。 但郑穷狡诈,贸然换人定会生疑… 只有将仪贵妃也牵扯进来,让郑穷以为惠婉仪和冯氏一族出事,是替她女儿顶罪,才不会疑心皇上欲动西北。 由此,下一任凉刺史,才能在皇上的授意下,瞒过郑穷,顺顺当当打入西北军内部。 在皇后眼里,今日之事是由她亲手推动挖出惠婉仪,太后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才草草收场。不会联想到仪贵妃和西北军,更不会惊动徐鸿和他身后的江南门阀。 至于事情牵扯到顺昭容…不过是顺手给总想两头不得罪的宋家提个醒儿,朝上,该站队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涉及到的前面伏笔略多,小可爱们慢慢盘: 惠婉仪画轴:11章 三皇子夭折:13章 药方:14章、16章 三皇子夭折真相:15章、23章 御史宋家:23章、24章 惠婉仪与明丹姝交易:24章
第27章 康乐 寿康宫里, 康乐只穿了一件再简单利落不过的云霞色宫装,长发随意簪了支同色素钗。袖子上缠着襻膊,正手忙脚乱替太后梳头。 按下葫芦起了瓢, 发髻总是不能梳得平整光滑。 “好啦, ” 太后任她摆弄一刻钟有余,回手拍了拍她,满目慈爱笑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了,让琼芝来吧。” “依奴婢看,公主在皇寺清修这几年,照以往出落得愈发乖巧了。” 琼芝姑姑接过手, 替太后将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打成结了的秀发梳开,透过镜子端详着身后的姑娘。 “以后不知是谁家的郎君有这般福气,能得了公主的青眼。” 先皇膝下子嗣不多, 康乐公主又是唯一的女儿, 自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护着, 任骇浪惊涛半点未沾身,才有了如今这样天真烂漫的性情。 康乐闻言面上竟红了红, 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那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你啊!不知羞!” 太后只当她还是个孩子,素性口无遮拦惯了的,正欲一笑而过。 余光瞥见她的神态, 怔了怔,挥手令旁的宫人都退下。正色问女儿道:“是有了心上人?” 她一张俏脸白里透红,艳若三春之桃,并未否认。而是反问:“徐家求亲, 皇兄可允了?” “自然不能应允。” 抛开前朝的局势不谈, 皇上待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妹妹是极周到的, 金口玉言康乐的婚事由她自个儿寻个喜欢的人。 太后拉过女儿的手,放轻语气像是怕惊了她似的,问道:“是何人家的公子?” “一定要是重臣显贵吗?” 康乐小心着,试探问道。 “非也,人品端方正直,有才学者即可。” “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还未等问个仔细,宫人便入内禀报。 康乐心里的顾虑落了定,面上忧虑阴霾一扫而空。正怕她再多问,曲膝行了个礼便要告退:“多谢母后!” “琼芝,你去替哀家查查。” 这几年将康乐安置在皇寺,另辟后山一间小院给她住,身边侍候的人也常回宫来禀报近况。 日常无非是跟着师傅抄经、跑马习武,自然不可能有寻常男子近身。不声不响地,怎么突然如其来有了心上人… “让皇后进来吧。” “喏。”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进来,侧身搭着矮凳的一角坐下。 “惠婉仪的事都了了?” “人已葬在了妃园寝…儿臣约束宫妃不利,让母后操心了。” 太后雷霆手腕,皇后说起尤觉心惊。昨日惠婉仪就跪在她如今坐着的地方,一杯鸩酒了事,冯家受连累,罢官流放。 片刻无言,打量着太后神色,若无其事言笑:“儿臣方才进来时,正巧撞见康乐妹妹,徐…” “皇后,” 太后打断她的话,手里盘着佛珠,缓缓道:“你不仅是徐家的姑娘,也是我大齐的皇后,亦是皇帝的臣子。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听话听音,言外之意…便是她不同意康乐与徐家的婚事。 入宫之前,父亲再三告诫,待太后要敬而远之。 若非士族欲加强与皇室的姻亲以求稳固,她也不想触太后的眉头琢磨康乐的婚事。 “自开年,宫里大事小情不断,两日后的亲蚕礼不能再出岔子。” 亲蚕礼在皇寺举行,由皇后率领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喂蚕,和由皇帝所主持的先农礼相对,以求来年农耕兴旺、风调雨顺。 “儿臣谨记。” 亲蚕礼再出岔子,便是当着百姓们的面,坐实了皇后于国运不利的流言。 为此,她还特地遣大哥提前到皇寺监督祭典布置,定要重立国母威严。 …… 康乐日思夜想的事儿得了太后的首肯,春风得意马蹄疾。腰间配着宫禁令牌,策马扬鞭疾驰出京,一路上畅通,无人敢拦。 两刻余便到了皇寺山脚下,眼前人来人往,不仅有身着礼部服制的差役,还有京畿司的兵卒…似乎还有哪一府的家丁? 除了初一十五开坛时慈云大师讲经,平日里皇寺并不对外开放,从来都是京中最清净安宁的地方。 可眼前,来来往往的仆役兵卒伐木搭设祭坛,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倒是坏了亲蚕礼原本该有的庄重肃然。 依照阴阳五行的原则,皇后代表地,属阴,主北方,故先蚕坛设于皇寺北面山脚下,其形制按天圆地方被设计成方形。祭典在二月初一午时,提前两日,蚕坛上已经支立起黄色幕帐,帐内供有先蚕神嫘祖的神位及牛、羊、猪、酒等各种祭品。 “小题大做…” 康乐嘀咕一声,不以为然。 她在皇寺待了五年,父皇在时,前些年皆由母后代先恭怀皇后来此拜蚕神,不过在寺中昭光佛殿前搭起一方祭台敬香,何时这般大动干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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