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都知道,北境正在打仗,阖宫上下节俭为用,皇后如此大兴土木… “微臣见过殿下。” 熟悉的声音,回头见来人果然是徐知儒,皱眉:“你怎么像个瘟神似的?哪都有你…” 环顾四周,了然:“那些仆役都是徐家的人?” “是。” 徐知儒只当作没听见她的前半句,温柔和煦,不遮不掩朗声道:“臣奉皇后之命,带着京畿司的侍卫,来监工搭设后日亲蚕礼用祭坛。” 康乐闻言瞥了他一眼,还是一身清朗的月白长袍,发束银管…长得人模狗样,可这徐家的人都脑子不好吗? 人来人往的…这话点明了徐家公器私用,真的不是在给皇后上眼药吗? 她心里记挂着更要紧的事,懒得理会徐知儒,打马便要自东侧小道上山,从后门入寺。 “殿下,东侧小路已被宫里运送祭品的马车占住了。” 不知何时,徐知儒手拉住了她马儿的缰绳。 “放开!” 康乐从他手中夺过缰绳,欲下马走石阶自正门入寺。 “公主且慢。” 徐知儒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一匹通身油亮的乌黑骏马应声而来。 “走吧,臣知道另一条近路,带殿下上山。” “近路?” 她在皇寺住了五六年,日日都要上山下山,还有她不知道的小路? 眼见人已打马窜了出去,也不得不跟上。撇嘴,心里却不得不赞,他骑术倒是利落的很,不像是只知钻营官场门道的迂腐呆子。 徐知儒所说的小路,其实是一条藏在林中供挑夫行走的羊肠小道,直通皇寺掩映在松林之中的西侧门。 说是门,只不过半人高矮,更像是被人砸出来的,稍大些的狗洞。 近倒是的确近…只是…“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秘密!” 自上了山,徐知儒一改在人前的老成持重,整个人眼见着的轻松愉悦。 “谢了。” 康乐漫不经心拱了拱手,她的确是看徐家人有种天生的不顺眼,但今日一见,这徐知儒倒还有几分对她脾气。 “你怎么还跟着我?” 转眼,便觉得跟在后面的人碍事儿起来。 “我与慈云大师约了斋饭,自然要入寺。” 徐知儒轻车熟路将马儿拴在松林里,绕过她先弓着背一步一步挪进了那小门里。 慈云大师?康乐将信将疑,那老秃驴成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在寺中年久见到他的时候也屈指可数… 也学着他的样子钻进小门,边走边说:“喂!你怎么找到他的?” “他是我师父啊!” 徐知儒也不瞒她,随口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收了徒…” 康乐听着总觉得事情有猫腻,刚要再问,便见他抬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指点着她向东看。 果然…眼前的姑娘脸色随着视线的游移,灿若云霞。她的心绪随着不远处那身着僧袍的青年起起伏伏,徐知儒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见她红着一张脸回过神,徐知儒立刻换了一副狡黠的神色:“你替我保密,我也不多管闲事。” “一言为定?” 不知何时起,反客为主,康乐晕晕乎乎地倒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言为定!” 自打上了山,徐知儒便换下了公主臣下那套称呼。 抬手爽快地与她击掌为盟,便自顾自向后面慈云大师的院落走去。 康乐也转身红着脸向心心念念的人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忽然回过头对徐知儒喊道:“喂!你怎么知道...” 他却只背身摆了摆手,绕过院墙不见了身影。 院落幽深,古松苍天,少女清脆的声音自然也惊动了不愿吃提着木桶在井边打水的僧人。 眉清目秀,持手恭敬问安:“公主。” “宁一!” 康乐霎那便将徐知儒的怪异行径抛诸脑后,欢快的像是只天真烂漫的喜鹊,三步并作两步朝那青年僧人跑去。 “我正要去找你!” 少女心事呼之欲出,一双盛着月华秋水似的眸子清清亮亮,娇艳欲滴。 “公主何事寻小僧?” 宁一将盛上来的水倒进另一担稍大的木桶里,循环往复。 “我问过母后,她说我可以嫁给你!” 人品端正,有才学,宁一样样都合适。 他从前说,她贵为公主,与僧人成婚于法理世俗所不容。 如今母后既已答应了,皇兄自也不会为难,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宁一停手,抬眸,又飞快错过,像是怕被她的眼里的情愫灼伤似的。挑起水桶转身离开:“出家人斩断情根,此身已许佛门,承蒙公主错爱。” 《坛经》中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蚕神 二月初一, 卯时一刻,丹草入内室将人唤醒。 “主子,内侍省过来知会咱们巳时出发, 奴婢侍候您梳洗。” 亲蚕礼、巡游、秋狩, 是少有的几次后妃能出宫的机会。何况亲蚕礼是与民同庆的大礼,京畿百姓这会子都在皇寺伸长了脖子盼着呢。 各宫娘娘都提着一口气儿,安心要争艳露脸。 “今日你与山姜随行,留雁儿和黄卉在宫里。” 明丹姝尚且睡眼朦胧着。 黄卉原本是教坊司的掌使,被皇上送到她身边当差,却也不见怨怼。说话做事很有分寸, 是个得力之人,只是欲真正收为己用少不得再花些心思。 至于周琴…自打三皇子的事以后,太医院落在风口浪尖上。她能力有限, 又不愿事事经太后的手, 实在没法子在皇后和仪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塞进太医院。 只好徐徐图之, 先将人送到内侍省做学徒,等过些时日, 通过医女任选考试的机会再入太医院。 “主子,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那赵雁儿…显然是有不安分的心思。” 丹草思忖再三,还是将心里堵了多日的话说出来。 她进宫时日虽也不长, 但欲攀龙附凤的人见过只多不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赵雁儿平日里无所事事,专挑皇上来景福宫时露脸… 她虽不知主子与那赵雁儿有多少在宫外时的情分,但总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二。 “想做什么, 放任她做就是, 你不必与她冲突。” 明丹姝心里有数, 拍了拍丹草的手。 山姜和丹草她命黄卉查过底细,都是进宫不久,过去只在内侍省做些杂活的。先留在身边用着,日久见人心。 “内侍省的掌事太监可送来了?” “今儿初一,说是晚些时候会到。” 丹草回话。 内侍省的人员调动都是在每月月初,景福宫如今正得宠,少不得有人接近插进来眼线钉子。 “梁公公亲自挑的人,想来不会有错。” 梁济掌眼过的人,总比不知来路的要可信。 “这支太素了,换一支。” 明丹姝见她挑了支中规中矩的宝相花细头钗,按下,自己捡了支镶着红玉海棠纹的金簪。 “主子…黄姑姑特地嘱咐奴婢,今早替主子上妆素净端庄些。” 话虽如此,丹草还是听她的吩咐,改挽成高髻簪上了这支妆奁里最为艳丽打眼的红玉金簪。 蹙眉仔细回想着黄卉的话,难得一见笨嘴拙舌:“黄姑姑说主子模样本就艳丽,怕…怕是什么..木什么林的…” 小时候家里穷,没供她读过几日书,懊恼地使劲摇了摇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明丹姝失笑。 宫里的九嫔之首瑜昭容就是百戏班的伶人拨云这事儿,皇后和徐家肯帮皇上瞒着就见了鬼了,此时怕是早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并不在乎皇上宠谁,不过是喜欢瞧热闹。色令智昏、红颜祸水,都是梨园最卖座的唱段。 皇后打错了算盘,名声这东西…她早就不在意了。 余光瞥过宝蓝色的正三品宫装,媚态横生嗤笑一声:“去,换成杜鹃红那套。” 过去唱了多少出《烽火戏诸侯》,还怕扮不来个妖妃不成? 在南宫门上了轿辇,上了主街一直到二十里以外的皇寺,皆是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由禁军拦在道路两侧。 明丹姝故意掀开轿帘,云堆翠髻,靥笑春桃兮,竟让两侧翘首以待的百姓们看呆了去。 “那是哪位娘娘?怎比年画上的仙女儿还俊?”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 “是仪贵妃吧…听说仪贵妃娘娘宠冠后宫,肯定是个美人!” 住在皇城根儿底下,多多少少对皇宫内苑的事有几分耳闻。 “不见得!说不定是瑜昭容呢!” 有梨园常客插嘴,今日特地跑来这便是听说了百戏班的拨云进宫成了昭容娘娘。 “虽未见过拨云卸下扮相的模样,但也定是个绝色佳人!” “细看还有些像呢!” “咱们平头百姓里也出了娘娘!” 与有荣焉的模样倒像是自家闺女似的。 你一言我一语,有些个胆子大的,竟扯着嗓子此起彼伏喊起:“拨云娘娘!昭容娘娘!” 马车里,与明丹姝共乘的德妃听到动静,也将车帘掀开半扇看向外面。 回身与她道:“瑜妹妹倒是好人缘。” 说笑而已,并无取乐轻慢之意。 “为了求生罢了。” 明丹姝浅笑,不以过往而自怨自艾。 话音顿了顿,“前日之事,嫔妾多谢娘娘。” “妹妹是在替自个儿与我道谢,还是替皇上在与本宫道谢?” “若是兼有呢?” 德妃那日突然开口对惠婉仪发难,几乎是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坐实,的确令人出乎意料。 事后细想,无论是初三那日德妃领着二皇子到福阳宫,还是二皇子对她的突然亲近,另有德妃为了顿饭将二皇子留在她身边,一环扣着一环... “我程家避事,却不怕事。替皇上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担不起一声谢字。” 德妃给了她个软钉子,却未将话说绝:“若是为了妹妹自个儿…确也不必,权当是结了个善缘。” “二皇子看着叛逆,其实很有亲疏远近。他对姐姐,已算是格外的听话了。” 祁理曾与她说,是无意听见了太后和皇上的交谈,才知道她的身份。明家这样要紧的事,皇上不可能不避旁人,她心里早便存了个疑影儿。 昨日到寿康宫,她特地留心二皇子的寝殿并不与太后一处… 那日在徐府门前,程立不过一瞥,便知她的身份。二皇子知道她是明家的人,出自德妃之口的可能性倒还大些。 这世上没有无缘由的喜恶,明丹姝在百戏班看过世态炎凉,所以二皇子对她的一见如故才更让人费解。 直到昨日德妃突然对惠婉仪发难,她才发现,其实德妃与二皇子的喜恶如出一辙。两人一直在配合着,一步步借她的手将事情牵扯到朝上,顺理成章除了惠婉仪。 追根究底,若是没有二皇子故意将三皇子碰伤,便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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