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且瞪着她,眼中已现了杀意,产婆被吓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皇上一眼。 “你呢?有什么话说?”他问向张璟。 张璟道:“施针已到极限,用药也不能再用,如今只能看程娘子的意志能否争得过时间,总之就是过程凶险,请圣上要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薄且红着眼问他。 张璟:“母亲与孩子不能全部保全,甚至有可能一失两命。” “朕已说过,保大人,你们听不明白吗。” 产婆道:“若是不顾胎儿,倒也有法子一试。” 张璟声音高了起来:“不可,还没到那一步。” “什么法子?”薄且问。 产婆:“奴婢有工具,可以绞杀孩子取出,以保产妇的平安,但做出这种选择的极少,实施的经验不足,奴婢们没有万全的把握。” 薄且毫不犹豫地道:“可,只要能保大人平安,什么法子都可使。若是她保不住了,你们也跟着赔命去吧。” 这个“你们”不知包不包括张太医,张璟听到皇上这样说,虽不认可这个阴损的法子,但也不敢再多言。 屋内,沈宝用因为她竟然曾存了不吃东西的念头,而再不肯让自己的意识涣散开来,她比张太医还急着给自己用药、用参,就是要保持全程的清醒。 所以此刻,当她看到太医医女与主产婆全部出去,并在外面呆了不少的时间后,她就开始警觉。 待她们回来后,沈宝用看到陈医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张太医明明过一小会儿就会过问她的情况,到现在从外面进屋一句话都不说,沈宝用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得了薄且的什么旨意。 她感觉到三名产婆围住了她,开始把她的腿架得更高,沈宝用看不到她们要做什么,但她提起一口气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薄且,去叫他!” 产婆停了手,都看向主产婆,主产婆看向陈医女,陈医女道:“我去禀报。” 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披风掉了都不自知,几步就到了屏风前,但要绕进去时他却步了。 “你来了吗?”里面传来沈宝用的声音,病弱而无力,薄且马上闪身到了屏风后。 浓重的血气扑鼻而来,沈宝用全身已被盖住,屋中很热,但她脸上已看不到汗,只有粘在她颈上的头发说明她也曾大汗淋漓。 薄且小心地靠近她,沈宝用问他:“你让她们做什么,是要弃子保母吗?” 薄且不说话,不承认也没否认,沈宝用又道:“被我发现了这事就做不成了,我不会配合,想来能伤到孩子的东西,只要我拼命挣扎也是会伤到我的吧。” 她依然有气无力,缓缓道来。 薄且道:“那你努力吧,你若是……没了,朕不会弄死他,那样太便宜你们了,朕会让他活着,日日、月月、年年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一想到孽种凄惨的下场以及陈松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朕甚至对那样的日子有些期盼呢。” 他忽然发狠地道:“所以,不想让我如愿,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薄且甚至连个死字都不敢说出口,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他被恐惧一直包围着,已被吓得慢慢地不像他自己了。 沈宝用对他这番话表面看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明白,薄且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她甚至在瞬间就想好了,如果结局真是孩子独活的话,她一定要留着一口气,玩命地求薄且,说他爱听的,怎么能引起他的怜惜怎么来,只求他不要把疯发到她的孩子身上,不求他照顾,只求他放过。 但此刻她道:“好,我会努力的。”转头对产婆们道,“陛下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帮我。” 薄且回到了屏风后面,但他没有再出屋,沈宝用生产的最后阶段他全程都在。 她终于又喊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是打算孤注一掷。这一次冲锋若还不行,她自己也明白她没有机会了,也就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喊叫而费力了。 薄且刚才坐着时的佝偻不现,他站如松,与屏风上的山水似要融为一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的那根弦已绷到了极致,不能再紧,若里面的人平安则好,若不平安,心弦必崩,届时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但杀戮总是少不了的,他在外面等的这一天一夜,已无数次浮起杀心,不过是一次次地压下去。 薄且不知自己站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还听到沈宝用道了一句:“把他给我。” 薄且身形一晃,不得不扶向屏风,屏风不经他的力气,轰然倒了下去。 薄且踩过倒掉的屏风,看着沈宝用抱着个孩子,她很好,甚至比刚才跟他说话时还要精神一些,她嘴角含笑,眼里都是爱意,那份爱重满到随意地溢了出来,只一眼就能感受得到。 薄且知道,那是可以被称为幸福的东西,他还未获得过的东西。 产婆们也知道这孩子是遗腹子,不是皇上的,自然不能道喜,只道:“母子平安,程娘子闯过来了。” “男的?”皇上问。 产婆:“是。” 薄且曾想过沈宝用这胎生男生女的问题,不可否认的是,他更不能接受男孩。那意味着,沈宝用给陈松生了儿了,给他们陈家延续了香火,尤其是在陈家只剩陈松的情况下,这种唯一性让薄且无法接受。 但现在,他没有想象中的不爽,因为沈宝用活着,产婆说她闯过了这一关,薄且只觉他能好好呼吸了,再没有那种窒息感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男孩女孩又有何妨,都是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的,都是他的工具而已,谁还会在乎工具的性别,只要好用就行。 看着眼前沈宝用的样子,他就知道一定是好用的,还有那个逃掉的陈松,一个孽种可以挟制两个人,是很好的买卖呢。 张璟走过去道:“程娘子,可否先把孩子给我,我要查看一下孩子的情况。” 对张璟,沈宝用还是信任的,她把孩子递了过去,张太医把孩子放到屋中长桌上,这样更好查看。 一番检查后,他一边要重新包起孩子一边回头道:“程娘子可以放心了,孩子除了有些瘦小外,倒没有别的问题。” 沈宝用刚要松下一口气,就见薄且走过去,接手张太医亲自把孩子包了起来。她心下大骇,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惴惴地盯着薄且。 薄且抱起孩子,离她有一段距离,他道:“你身体大损,好好休息吧,已找了乳母,是比你更有经验、能力照顾婴孩的人,你大可放心。” 沈宝用自然不从,但她确实没有心力与力气与薄且周旋,她只能道:“把孩子还给我,我能自己照顾。” 薄且道:“你不能,你现在都不能过来抢走他,不要犟,不是不让你见他,你摆出这个样子,倒叫朕想要这样做了。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一想,你能想明白的。“ 是的,沈宝用明白,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他的,他既然在孩子刚一出生就一副抱在怀中以此来挟的样子,就说明这孩子于他有用,他不会把他怎么样。 只是初见亲儿,沈宝用舍不得。 薄且不再理她,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一走到外面,他就满脸厌恶嫌弃地把孩子交到了乳母手中,什么嘱咐都没有。 孩子一离开他的手,他唤阿感:“去吧,做得利索点。” 沈宝用平安无事,他也有心情做正事了。 阿感一直在等着皇上的这道命令,昨夜皇上与他说的时候,他相当震惊,想不到几个月前,皇上针对裴家下的暗令竟是为了这个。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屋里的事情刚完,皇上就等不及要他去做事了,他道:“是,绝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屋中,沈宝用望着薄且带着孩子离去的方向,久久缓不过神来。她想下榻去追,但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她根本做不到。 她以为薄且至少看在她刚从鬼门关走上一遭的份上,让她能与孩子多呆一会,哪怕就一天也好。她盼了许久舍命生下的孩子,连口娘亲的奶都没有喝上就被抱走了。 她相信薄且所说,他会找最好的乳娘来抚育孩子,但那能是与亲娘的爱护可比的吗。 春然与夏清早就被解了绑,收拾一新后过来侍候。 沈宝用看到她们,问:“你们知道皇上找的乳娘是谁吗?孩子会被送到哪里?” 春然还来不及摇头,就听夏清抢先道:“奴婢刚才看到抱着孩子的乳娘了,好像不是育好殿里的人,看着眼生。至于婴孩,该是送往育好殿的吧。” 春然听后低头不语,暗道夏清这个蠢货。沈宝用自然抓住了夏清话中的一点,她对宫中的情况可真熟,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宫里的人,原来春然与夏清是从宫中出去的,并不是太子别院里的老人儿。 沈宝用看了春然一眼,知道春然一定是比夏清更清楚这些事的,但她低头缄默的样子明显是不想多说,于是她转头又问夏清:“育好殿是个什么地方?宫里养小孩的地方吗,那里还有其他孩子吗?” 屋内传来薄且的声音:“你想问什么问朕就好,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春然与夏清跪下,薄且:“去外面候着吧,待唤你们再进来。” 薄且手里端着一碗药,他坐下,没有把药递向沈宝用,而是拿起里面的匙,舀起一匙送到了她的嘴边:“张璟开的药,养身子的,都要喝了。” 沈宝用需要休养,需要赶紧恢复身体,她现在愈发地看不懂薄且,与他斗心斗智实在是太累了,更别提她的孩子以后还得靠她,她自是得把身体养好才是。 她顺从地喝了药,也没有表示不用他喂她可以自己来。因为她真的很累,生孩子的这一天一夜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每个地方都是软的,动动手指都费劲。 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昏睡过去,不过是因为心里装着孩子的事,吊着精神熬着呢。 一碗药全部下了肚,沈宝用感觉到唇边有残留的药液,她手刚要起势,薄且就拿拇指帮她抹掉了,她都来不及躲开他就弄好了。 明明有帕子的,他偏不用,虽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但沈宝用想着,一会儿不管抬手有多辛苦,她也要拿帕子再擦一下。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她道:“药已吃完,陛下可以告诉我,孩子被带去了哪里,那些不属于育好殿的乳娘是什么样的人?” 薄且把碗放下,脱了外层的衣服,把沈宝用抱起放平,然后躺到榻上。这一切他做得十分自然,沈宝用根本反抗不了,她的身体好像不是她的,失力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薄且搂着她,道:“累了,你陪朕睡一会儿。育好殿是宫里养孩子的地方,但先帝只得朕这一子,育好殿已空置了很多年。里面的嬷嬷与乳娘年岁都大了,只留下一两个人看殿,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育好殿形同虚设,为了你那孽种,还不至于重开育好殿,这是他不能去那里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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