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且扭身进屋,大声道:“张璟,医女还有产婆统统叫过来!” 太后看着从院中一路滴落到屋内的血迹,脸色缓了缓,只是这一切似曾相识,她曾也这样目送过皇帝生母进入产房,那个女人再也没能活着走出屋子。 这一次,沈宝用也会如此的,老天一直站在她这一边。 她本来以为拿着令牌带着这么多的武内侍来到东宫,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仗杀沈宝用,但没想到,皇上竟留了这么多的护卫来保护她。 好在她有预案,想到万一她的人不能行动,那她就亲自上阵。这种事她年轻的时候做过,她成功了,如今她相信她还会成功。 可惜,这沈氏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与胆量,她主动摔下去,此举替她挡了第一剑,而第二剑竟被皇帝埋下的暗卫拦了下来。 如此珍惜与小心,让太后更加下定决心除掉这对母子,她这才叫住了皇上,拿出令牌想要逼皇上把人交出来。 但结果她也看到了,皇上又开始犯他小时候的毛病了,跟她犟上了。 太后知道这个时候,她是赢不了她这个孙儿的,好在,老天帮她,沈宝用那一摔真的摔出了事来,她也不算白走了这一遭。 太后对乔嬷嬷道:“我们回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太后与匆匆赶来的张太医打了个照面。张璟跪下行礼,太后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叫起,张璟心里急,老实道:“娘娘,微臣得皇上召,有急诊需要处理,微臣告退。” 太后本来也没想拦他,张太医身边唤他来的人,一副若她再多说一句,他们就左右架起张太医就走的架势。 张璟与医女赶到的时候,屋内已响起程娘子的痛呼之声。而皇上双手握拳垂在两侧,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面朝屋内,站在门前。 张璟上前,皇上一挥手,郭医女推门进了去。 没一会儿,郭医女走出来道:“早产发动,接生的婆子正在处理,目前用不上医与药。” 张璟眉头一皱,被薄且抓到,他问:“怎么?有危险吗?” 张璟道:“本来这一胎就生长缓慢,臣本以为会拖后临盆,这样还能让胎儿多生长一些,” 薄且打断他:“没问胎儿,朕问的是程氏。” 张璟只得缩短解释的篇幅,直接道:“胎儿与母体相连,一损俱损,孩子太弱易发弱动,出不来容易难产。” 难产,薄且的生母就是这样没的。他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冬末,额上竟是布满了汗。 许久他才道:“朕令你们竭尽全力,不可因孩子伤了大人分毫,全力保大人。” 张太医与郭医女遵命道:“是。”可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他们尽不尽力的事,弱胎早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但谁也不敢如此明说给皇上,皇上现在的表情太过骇人,此局,不仅对程娘子凶险,于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两个时辰后,屋门打开的同时,其中一位产婆对外道:“御医与医女都进来一下。” 张璟与郭医女闻言马上进到屋内,而薄且一把抓住产婆,问:“什么情况?为什么叫大夫?” 他这一抓才发现,产婆身着的围裙上布有斑斑血迹,不止,她的袖子是挽上去的,胳膊与手上的血更多,薄且只觉呼吸一窒,心一直下坠没有着落,他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恐惧。 产婆回皇上话道:“禀圣上,生产时间过长,程娘子体力不支,需要施针与灌药,故才叫了御医与医女。” 薄且松了手,屋门被重新关上。薄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他抓产婆时,他手上也沾了血。 于薄且来说,血有什么可怕的,敌人的鲜血曾以多种形式溅到他身体上的任何地方,还有水牢里的恶贼,被他用刑,打到皮开肉绽,血崩到眼中,他都面不改色,毫不在意。何曾像现在这样,只不过是五指上沾染了淡淡的一层,他竟觉眩晕,难道还添了晕血的毛病不成。 可沈宝用的血他见过,她把自己的手掌贯穿,那血流的不比他现在掌中的多,那时他可没有现在的感觉,恐惧、窒息、眩晕包围了薄且,但他心里的弦还在,只是绷得越来越紧,他还能忍,还能撑下去。 阿感看皇上的样子实在担心得不行,他得想想办法,哪怕让皇上坐一会儿也好,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怎么觉得皇上有些摇摇欲坠之势。 阿感看向玺儿,打算找她商量一下,但见玺儿也如皇上一样,眼睛紧盯着屋内,满脸担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该是怕程娘子若出了事,皇上会狠狠地责罚吧,唉,怕又有什么用,他不是也疏忽了,赶在这一天去接了密报,要挨罚也是大家一起被罚。 玺儿在袖中摸着那把小刀,她不懂,为什么这把刀会在程娘子手上,看样子是她用来防身的。 她还记得,当初程娘子就是用一把小刀把皇上伤了,把自己的手捅了个窟窿出来的,不过她进去后,皇上就把那把小刀收在了手中,她离得远也不敢多看,所以那把被皇上坐在凳子上把玩的刀子就是这把吗。 她曾那么近的接近过它,却错过了。可是缘分并没有断不是吗,她被它扎了,它回到了她手中。
第76章 薄且听着屋内的动静,原来沈宝用不再叫嚷是因为没有力气了,他还以为是她好了一些没有那么疼了。 他不推开这道门并不是因为产房污浊,而是他不敢。她怕她知道他在,而影响到她的情绪、她的精神状态,在这关键时刻,他一点都不能赌。 “圣上,您坐一下吧,这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您好了程娘子才能好。”阿感把椅子放到屋檐下,这样皇上就算坐下也可以时刻盯着屋内的动静,他还让人弄了炭盆来,午时的太阳一过,一会儿比一会儿冷,虽看着皇上还在冒汗,但这样更容易入风寒。 薄且坐下了,不是因为他听劝,而是因为他那颗下坠的心依然没有着落,他确实想要坐一坐。这时冯总管来了,小声对皇上道:”圣上,午朝的时间已过,是要留众位大人在宫里用膳吗?茶水与点心大人们都已饮用,但年壮武将们光是这点东西不顶呛,还有年老身弱的已有候不住的了。您看是让他们继续候着还是?” 薄且道:“让他们都散了吧。明日的早朝改为午朝。” “是。”冯总管领了命下去。 薄且坐下后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份密报。他打开来看了好几次才看进去,如阿感通报的那样,此次去挑蒙国的使者一共三位,使臣王霖与钱鲍皆遇害,不仅命搭了进去,头颅还被挑蒙国的首领豁柏木杨砍了下来,挂在了边境城墙上。 大弘与挑蒙的边境城,虽称为城,其实不过是一道墙,内设一边境州府,还有民居二十余间而已,挑蒙把这里占了,于大弘来说没有损失,只是颜面上不好看而已,加之使臣尸身被侮,成心恶心人是有的。 但薄且并不会因为这个而产生一丝的情绪波动,他关心的点在于,陈松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血把这封密报也染上了淡浅的血痕,薄且在心里暗道,边境之事若是与陈松有关,他是否会知道,因为他的行为而导致后面一连串的反应,阿感因此离开东宫,这才没能护好沈宝用。 薄且本就对陈松恨之入骨,如今更是觉得他是一切的祸根。不管陈松是否叛国,他都不会放过他,他能留那孽种一条命已是不得已。 密报里提到了毒盅岭的人曾在挑蒙国出现过,这不得不让薄且多想,当初他查陈松的时候,知道毒盅岭原先的岭主就是陈松的亲娘,陈松小时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且从小身试百毒,与毒盅岭的渊源颇深。 今时,本该在深山老林中呆着的异族为何会出现在挑蒙国,老岭主随着陈家一起赴了死,如今的岭主又是谁呢,是否与豁柏木杨勾结,陈松有没有参与进去? 薄且并不急于要知道这些,一群宵小,小动作不断,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他静待就好,看看他们到底都在要什么,金钱、边境、亦或是沈宝用,他哪一个都不会撒手,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忽然,屋中又传来了产婆鼓劲的声音,但却是再听不到沈宝用的痛呼,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推开门后又想到她可能不想见到他,一指玺儿道:“你去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玺儿进到屋去,薄且却在她身后皱了下眉,他看中玺儿把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是因为,她简单透明,一根肠子通到底。此刻她有些不对劲,她明显有重重的心事,但这个时候,她该有什么心事呢? 薄且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但心神马上就被拉回到屋中的情况去。 玺儿出来说:“程娘子看着无事,张太医在屏风后面指导郭医女,产婆们让我出来省得碍事。” 薄且问:“看着无事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个玺儿知道,她听到产婆劝了,她回皇上道:“程娘子因为怕喊叫费力,所以忍着不叫出来,产婆劝她,这样于她会更痛苦,她可以叫出来的,但程娘子只是摇头。” 薄且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知道沈宝用心里的那股狠劲,这个时候为了孩子能顺利地出生,她不定怎么对自己狠呢。 薄且继恐惧、窒息、眩晕后,又添了恨意。 他恨太后这把年纪还在害人,他恨陈松惹事惹得不是时候,他恨沈宝用心里只有那个孽种,完全不顾她自己,他还恨自己,他不该在她生产前把她暴露在阳光下,他低估了太后不容她的程度,以及行动力。 他的皇祖母很好地给他上了一课,原来,她老人家能笑到最后,是因为在扫清障碍上绝不瞻前顾后,心要狠手要快,他真是受教了。 薄且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张璟出来用膳的时候,陈医女在里面喂沈宝用,但她吃不下去,换有伺候产妇经验的产婆来喂,依然喂不进去。 陈医女出来求助张太医,张太医问了陈医女用的方法,若换他去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薄且此时坐在椅子上,背有些佝偻,他抬起头来道:“告诉她,不吃的话,孩子会死在她肚子里。去,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 陈医女把这句话带给了沈宝用,沈宝用毕竟坚持了快一天了,难免有撑不住的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舒服一下,但陈医女这句话一下子让她睁开了眼睛,张嘴吃下了一口补粥。 比起她来,比起太医产婆们,只有薄且是一口东西没有吃过。无论冯大么与阿感怎么劝,他都不理。 这样一直又到了午朝的时候,冯总管问皇上:“今日也散了吗?” 薄且低着头,一手支在腿上,眼睛似在专注地盯着地面,他道:“散。” 冯总管下去做事了,在这当口,张璟、医女、产婆从屋里出来,跪在皇上面前,产婆先说:“圣上,已经过了一日,以奴婢们的经验,这样下去,胎儿不仅保不住,大人也会气竭血失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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