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锅中还码放了几十个水蒸的馄饨,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发烂起霉斑。好在水干了,馄饨皮风干不少,不至于养起蛆虫来,不然定会教人扶墙呕吐一番。 最要紧的是,墙上还挂着麻绳穿起的笋干以及肉干,如今晒了好些年,吃食也硬邦邦、黑漆漆,不成样子。 一个人决定远走高飞,会留下这样多吃食吗? 苏芷越看,面色越凝重。 最终,她同沈寒山道:“按照朱家媳妇的脾气,绝不可能要同丈夫外出离家,还留下这么多烂摊子不收拾。家里隔天的吃食都在,细软也没收拾走……不像是远行他乡,倒像是失踪!” 沈寒山赞同地点头:“芷芷说的不错,即便走得匆忙,也不至于留下夜里就要吃的馄饨……我观朱家主人应当是很爱家宅,寝房收拾得纤尘不染,不会这样糟蹋住处。若他们失踪了,又能去哪里呢?京城那个右撇子,应当不是朱逢本尊了。” 苏芷忽然有一阵不详的预感,朱逢原是个左撇子的事,在她心底发酵、滋生,最后成了冒泡的沼泽池子,满是罪孽腐气,引人作呕。 哪处对不上,有一处出了纰漏。 是哪里?究竟是哪里? 吱呀—— 狭窄幽暗的罪孽之盒被开启了。 苏芷忽然想到那个能帮父亲制作布老虎诱惑孩童上当的娃娃,他是朱逢还是朱毅? 特别是现如今,还借用父亲朱青的手段,如法炮制囚禁哑奴……此人罪孽滔天,罪该万死! 是朱毅吧?! 苏芷猛然回首,黑眸幽深。 她盯着空荡荡的院子,一瞬不瞬看着。 最后,苏芷的目光落在那一棵孤零零的槐树底下。 她操起一把满是蛛网的锄头,扛上肩便冲杀到树下。 苏芷一下又一下凿着早已干涸的土地,她不信邪地深挖下去…… 果然,锄头砸到了什么坚硬的玩意儿,带出一块烂布。 苏芷挖出来了,在这暗无天日的人间,她窥见了阴暗险恶的人心。 那树底下,埋了两具尸体。 从颅骨的眼窝以及耻骨的形状便可看出性别——女子前额骨朝前微微突起,眼眶骨偏圆;而男子的颅骨则呈斜面,眼窝骨一般较方。 再比较两具森森白骨的耻骨形态差异,苏芷明白了全部。 这底下,埋了一男一女,两具死尸。 应当是真正是朱逢以及他的妻子。 他们不是失踪,而是死了,死了十年之久。 苏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具尸骨从地底下挖出。 她端详许久,同沈寒山道:“尸体已白骨化,该是在土中埋有十年之久。再看女子尸骨颊骨正面受损,像是被人用硬物砸击,而靠近腰脊的肋骨两侧俱有裂痕,该是被人以双腿夹击,压制在地……宫中常用就地处决犯事的宫人,拿湿布捂嘴,膝骨掐腰,死相不新鲜,我见过。倘若我没猜错,朱家媳妇应当是死前受过奸.辱,奋力抗争后,才惹得凶手恼羞成怒,以硬物敲击头骨,失血而亡,这是她的致命伤。而朱逢的伤处在后背和颈骨,肩胛骨有砍刀划痕,应该是跪着的时候,被居高临下的朱毅暗处偷袭,中了刀伤,失血死亡。” 沈寒山不是蠢人,稍加点拨便开了窍,他顺着苏芷的话,道:“若是朱毅一早便有杀害兄长夫妻的心思,两人都俱用砍刀除之便是,偏生凶.器不同。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一次性杀害两人。我猜,朱毅一早便对嫂子起了歹心,想利用自己同兄长相似的样貌诱.奸兄妻,奈何房事途中身份暴露,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杀了朱家嫂子。随后,他知自己大祸临头,朱逢必不可能轻饶他,故而选择躲在暗处,用砍刀杀害朱逢……” 在认罪与逃跑之间,朱毅选择保全了自己的命。 不必人说,苏芷也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朱毅是个没有家室的男子,看到兄长阖家圆满,必会心里不忿。他明明同兄长朱逢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及不上兄长丝毫。 世上最推人上进之事,便是攀比。 最让人心浮躁之事,也是比较。 大嫂越是温柔体贴,他心里越是妒恨。 久而久之,自然起了歹心。 明明是双生子,明明长相一模一样,他却拥有截然不同的悲惨人生。 他能替代兄长的存在,他本就是朱逢的孪生弟弟。 只要嫂子不知道,他就能偷去兄长一时半会儿的人生。 朱毅动摇了,信念崩塌了,他选择铤而走险下手,哪怕享受一瞬的幸福。 于是,在某个天时地利人和都恰到好处的时刻,又或许是嫂子一时看走眼,没能认出他的身份。 她唤他:“郎君。” 是她认错了人,因此怨不得他。 朱毅不作声,沉溺于温香软玉里,偷窃春.情。 可他手上的茧子做不得假,嫂子还是发现了他的身份。 她想息事宁人,想逃跑,想给朱毅一个机会,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朱毅却不愿她离开。 将错就错,他和兄长一起拥有嫂子,不好吗?! 所有美满日子都该是朱毅的,都该是他的! 朱毅狠下心,双腿死死卡住女子的腰骨。 直到她恼羞成怒,骂他——你及不上郎君千万分!你这个禽兽! “啪嗒——”朱毅的救命稻草,在此刻断裂了。 他冷笑着,拿起了一侧的器.具。 一下,又一下。 朱毅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 他感到快慰,他终于毁了兄长那令人妒恨的人生。 但他又觉得惧怕,只因他还是犯下杀戮之罪。 他父亲是嗜血的本性,他也该如过街老鼠一般生活。 偏偏朱逢混得有滋有味,而他一直东躲西藏,成了不得见天光的人。 既然做了,那便做绝吧。 朱毅起身,操起柴刀。 他掩在屋后,等待朱逢归家。 日落西山,霞光燎云。 世间一切都变得昏暗,光明与黑暗没了边界线。 那时的朱逢,或许想着今夜美满,能同妻子还有远道而来的家弟一块儿吃馄饨,生活美满。 谁知他一进屋,便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朱逢惶恐不安,来到主屋,迎面便见到妻子血肉模糊的脸。 他悲恸欲绝,却不知危险悄然逼近。 又是一下。 利落的一下。 砍刀砸到了朱逢的脖颈与肩臂,血液犹如梅花朵朵,溅.射在地。 朱逢倒下了,同他的妻子一块儿奔赴黄泉。 朱毅慢条斯理地清理血迹,他没动屋子里的东西,只是把兄长夫妻埋在了槐树底下。 家里静悄悄的,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他顶替兄长的身份,来到都城,利用兄长积攒的一点孩子本,白手起家。 朱毅做贼心虚,故而只敢用“朱逢”的身份,这样他就能谎称兄长还活着,如此一来,便没人会去调查一个还尚存于世的活人。 至于“朱毅”这个人,他活着的时候没人关心,消失了更无人在意。 他往后,只要顶替兄长而活便是了。 真可悲啊,他还是没能活出自己的美满人生。 …… 这是苏芷分析的故事,应当和真相大差不差。 谁叫朱逢,啊不,朱毅已死,无人能诉说背后的故事。 现如今,苏芷只需要调查清楚杀害朱毅的凶手是谁便可给官家交差了。 至于他生前是善是恶,就留给世人来评说吧。 朱家挖出了两具尸体的事,很快传到青花县令的耳朵里。 这事儿同京城里的大案有关,地方官员很是看重,不敢慢待。 青花县令联合桔花县令一块儿调查朱毅朱逢两兄弟的家世背景,又请仵作验尸,终是确定了朱毅其人生前确实有杀人动机。他对其嫂起过歹心,还被青花县去地里务农的百姓瞧见过。只是嫂子同小叔子有龌龊,大家伙儿都不当一回事,也不去管旁人家事,故此从未上过心。 想想也是,谁会傻了吧唧凑到朱逢边上,告诉他,你弟弟对你媳妇儿动手动脚……没挨拳头都是好事儿了,谁愿意去惹那一身骚? 再者,朱家媳妇自个儿都欲息事宁人,不愿同丈夫讲,他们作为外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添乱呢? 苏芷哑然,也不知该说是芸芸众生本性冷情,还是凡人在世就该明哲保身。 案情有了进展,苏芷很快将案情禀报大殿下陈风,由他奏报天听。 本该这几日返京,继续搜查赤鱬妖女下落,沈寒山却有意在桔花县多留几日。 苏芷不解,但也没拆他台,只私底下道了句:“沈寒山,你想做什么?” 沈寒山也不同她打哑谜,悄声耳语:“芷芷还想要一个立功机会吗?” “你什么意思?” “衢州是个好地方,保不准还能有加官进爵的好处。” 这样一说,苏芷再蠢也明白了。沈寒山是觉得衢州这地方,官官相护,唇寒齿亡。观吴通判此前胆战心惊的模样,便知底下定有大事待挖。 沈寒山笑道:“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而归呢?” 那些地方官为哄沈寒山离去,定然是会下血本请他这尊大佛归京。到时候,不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至于沈寒山是真想收受贿赂,还是有旁的想头,苏芷就摸不清了。 她只得呶呶嘴,嘟囔句:“你这厮真奸诈……” “都说,郎君不坏,娘子不爱。芷芷,沈某这是投你所好呢。” “沈寒山,你闭嘴吧!” “是。” 另一边,吴通判以及麾下官吏正急得焦头烂额,嘴角冒起燎泡。 桔花县县令给吴通判捶腿捏肩,小声问:“您瞧着,这沈提刑是什么意思?案子都办完了,还赖在咱们州府不走,怕是有旁的意图?” 吴通判咬着牙关,道:“这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精啊!本官瞧着不好办……” “那咱们该如何请走这尊大佛?”桔花县县令忽然福至心灵,小声道,“保不准他还等着咱们表一表诚意?” 此言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缄默不语。 吴通判转了转指上扳指,终是下定决心,道:“敦化坊近日来了个倾国倾城的花魁娘子,据说还没□□,你们凑点银钱,把人送沈提刑府上。” “若是他不收,该当如何?” “只说送个服侍人的美婢,又不是拿美妾吹枕边风,缘何不收呢?嘴巴子伶俐些,他不会不承咱们的情。” 地方官员们连声说好,思忖了一程子,又问:“那苏司使那处?” 吴通判沉吟一声,凉凉一笑,道:“小娘子嘛,还不好办?找个小倌楼子,送个体贴人意的美貌郎子去,清白些,腰骨硬些,还怕她不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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