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身披绫罗绸缎,头簪步摇珠花的娇俏小娘子。 苏芷眼眸一黯,素手拂去了一池光影,碎了镜花水月。 苏芷是个人间明白人,也是个红尘糊涂人。她要猪油蒙了心肝过活,唯有这般,才能长命百岁。 她的云愁海思不过一瞬息,屋外就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谁?”苏芷警惕问了句,云山雾海里一抬头,观门上身影,便知来的人是沈寒山。 大半夜不睡觉,又寻她催命么? 没等外头人答,苏芷又问了句:“有事?” 这是猜出身份了。 沈寒山温声笑了句,隔门道:“想同芷芷取一些沐浴的香露而已,叶大娘子置办的澡豆,我不喜欢。” 苏芷皱眉:“你出门在外,怎这么多事?我也没有。” “哦?我常嗅到你衣上兰草香,竟不是用香露腌渍的吗?”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说头,细辨下去,却是大大的僭越了。 他明摆着戏弄人来的。 苏芷冷淡答:“素日里外衣袍都是家中女使熏香,许是她们用了哪几味我不知晓的香吧。若没旁的事就赶紧去睡下吧,明日还得出门寻人。” 苏芷句句说辞,均是赶人,偏生沈寒山粘缠,被她骂个狗血淋头,还是要做派窝囊地往前凑。 图什么呢?在她面前,他活得又不逍遥自在。 苏芷有时是真的看不透沈寒山,她的句句厌恶流于表面,沈寒山非但没被吓退,还越挫越勇。 她身上哪点好,哪点得利,值当他花费精神,一门心思往她这边撞南墙。 思忖间,沈寒山又道:“芷芷,我天寒地冻来寻你夜话,也不请我上屋里坐一坐吗?上回你来我府上,再不方便,我也请你入屋里头了。你这待客之道,不对吧?皇城司衙门官吏果然跋扈,都不懂投桃报李的。” 他拿上次的事要挟她,说苏芷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娘子,不晓得知恩图报、礼尚往来的。 苏芷被他缠得不行,也不稀得欠他人情。 于是,苏芷含糊喊了句“等会儿”,三两下洗净了身子,换上夜里穿的常服,散着一头湿发来开门。 她倒不怕沈寒山会做些什么浪荡子的行径,左右她有拳头,有刀,真冒犯人,挨打的都是沈寒山。 思及至此,苏芷拉开了门。 夜风入院,刚出水的苏芷,乌发红唇,好似沐水而出的一朵灼灼红莲。 清寒月色下,沈寒山提着一壶酒,站在廊庑间微笑。 他稍稍打量了一回苏芷,噙着的笑意,意味深长,好似得逞了什么鬼胎。 明明是芝兰玉树的俊郎君,怎能笑得这样邪门? 苏芷蹙眉,问:“你笑什么?” 沈寒山顿了顿,还是慢条斯理地答她:“只是觉得芷芷貌美罢了。” “……”苏芷一愣,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有多少年没听过旁人夸赞她美貌了?说起她,好似都讲,皇城司那个阎王娘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吧? 可笑,沈寒山,竟然还将她当成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看待。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第二十八章 苏芷斜了沈寒山一眼:“你当我是同那些朝你前仆后继而来的小娘子一样吗?拿这话收买我,恐怕太嫩了。” 她知沈寒山这朵妖花的秉性,看似佛前宝莲,实则专挑.拨女子神魂,好将人养成伥鬼,做他郎艳独绝名声的养料。 苏芷清醒,不上他的当,亦不会被他蛊惑。 沈寒山的所有勾人伎俩,全受到苏芷鄙薄。 他该恼的,本就是苏芷逼他恼。 他偏不。 说好听点迎难而上,说难听点,犯贱受虐。 他就是个狗脾气,专对苏芷耍无赖。 要是沈郎君这番话是对都城独身小娘子倾吐,人早心悸栗栗,芳心暗许了。 沈寒山哑然,一笑,不知是笑苏芷高塑心墙,刻意油盐不进,还是旁的什么。 他不怕苏芷防备,怕的是苏芷没防备。 她躲他、避他、驱赶他,即为——她也知沈寒山的手段多高明,怕一个没定性,着了他的道。 也就是说,沈寒山是能够破苏芷一身老僧入定的修为的,只要他这妖郎君再接再厉,动些旁门左道歪脑筋。 原来,苏芷也有沉沦的可能。 有趣。 沈寒山微微勾唇。 他本就擅长,为一个女子的心魂,殚思竭虑。 这等偏爱,独独对苏芷展现。 苏芷牙痒痒,她恨极了沈寒山这副了然于心的嘴脸,好似她所有铠甲都抵挡不了沈寒山的进犯,他总有诡计破她的城门,教她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苏芷冷下脸,作势又要赶客,偏生这回,沈寒山没让她得逞。 他拿手抵住了房门,另一手从背后拿出一篮子雪花梨,道:“芷芷,莫要急着赶我,这是叶主簿送来的雪花梨。你当我深夜巴巴的来寻你,是为了戏弄你吗?我只是当一回仆佣,特地给你送梨来了。” 此言一出,又是将苏芷的脸刺得火辣辣一阵烧。 他在说她自作多情,见他来就大动干戈吗? 不怪沈寒山言辞挑逗,而是苏芷胡思乱想。原来,郎君深夜寻人,不为一睹美人芳容,只为帮主人家送吃食的。 这话让沈寒山立于不败之地,倒显得苏芷小肚鸡肠。 苏芷尴尬地接过雪花梨,低喃了句:“多谢……” “你我之间,还道什么谢呢?芷芷太见外了。”沈寒山许是吃到了教训,现下规矩得很,他送了梨,真就走了。 苏芷望着黄澄澄的秋梨,一时心神恍惚。 再后来,她捞过窗台上的一捧雪,搓了搓梨身,用融化开的雪水清洗脏污,继而愤恨似的狠咬一口。 梨树应当是用温棚护了风雪,故而结果这样晚。 虽逆了时节,果肉却仍旧汁水丰沛,且香甜。 没想到,强扭的瓜也很甜。 思及至此,苏芷又一次皱了眉头。 翌日,叶主簿一番查探,为苏芷带来了好消息。 他寻到朱青当年的狱友,从对方口中得知了朱青委托他出狱以后探望一下自家的一对双生子,他把两个孩子交给了自个儿远在青花县的瞎眼婶娘照看。他虽罪孽深重,孩子却是无辜的,不该年纪轻轻就丧命。 狱友答应了朱青,真在出狱后去看了那一对苦命的孩子,还给人带了一回吃食。 远离了桔花县纷扰的一对双胞胎郎君在青花县过得很好,虽说婶娘家境也不宽裕,可混口饭吃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苏芷不信这些狱友会有这样好心,都是犯了错事下的牢狱,作奸犯科的人不会讲诚信的。 苏芷的质疑,倒让叶主簿有了一丝钦佩,这位上峰确实目光如炬。 叶主簿苦笑一声,道:“原不想讲内情脏了苏司使的耳朵,您竟然问起,那下官也一并说了吧。” 沈寒山笑道:“哦?叶主簿还有什么原委没道来么?” 叶主簿叹气:“朱青的狱友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之所以帮朱青达成遗愿,不过是朱青将几处埋孩童尸体的地段告知了狱友。这样一来,狱友出狱后便能挖尸,去死了孩子的家宅里讨要换尸钱。若是报官,他便将尸体挫骨扬灰,让孩子死无全尸。家人为了取回尸首,大多都选择破财消灾,左右人都死了,再闹也没用,倒不如好生安葬,了却这些前尘事。狱友借此牟利,拿了不少的钱。他怕朱青杀人无数,死后亡魂纠缠,这才依照朱青遗愿,去探望了一回他那对小子,留了点钱财,便又销声匿迹了。若不是下官手上有些人脉,也不能这样快寻到他的踪迹。” 苏芷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这就对了,恶人自有恶人的处事之道,想他守着老实人那套规矩过活,太勉强了。 她不信坏人从善,也不信浪子忽然迷途知返。 叶主簿有公务在身,无法离开管辖县,唯有苏芷和沈寒山二人去了一趟青花县。 苏芷和沈寒山沿途打探了一路,总算寻到了朱逢曾住过的家宅。 他们看了一眼巷弄里荒芜的小院,门板漆面斑驳,檐角灯笼蒙尘,瓦上青苔遍布,确实没人住好久。 门是上了闩的,苏芷敲门半天,也不见其弟朱毅来开门,家里应当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 沈寒山道:“不如同邻里打听一下朱家的事。” 苏芷点点头,有句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也就代表唯有邻居才会碎嘴子成日在乎旁人的事。 于是,苏芷挪步,敲了敲隔壁的院门。 没一会儿,便有一名婆子扯着嗓子回应:“谁呀?!大白天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老妇人的嗓门忒大,震耳欲聋,是个泼辣性子。 苏芷有点发憷,怕人粘缠不清,下意识后退一步。 见状,沈寒山心里更发笑——他的芷芷原是这样怕麻烦,那烈女怕缠郎,他有的是法子磨了。 婆子开了门,一见苏芷和沈寒山身上穿着便知,两人身份不一般。 等闲人在这一照面都会退缩了,偏生婆子跋扈,还是横眉叨念:“你俩谁呀?有事吗?” 沈寒山笑问:“是我们不对,青天白日登门,劳烦老夫人接见一回了。” 他打着官腔,嘴甜得很。 婆子满脸的戾气也在沈寒山那句“老夫人”里烟消云散,她是个乡下泥腿子,黄土朝面干了大半辈子,几时被人尊称过“老夫人”?这可太抬举她了! 婆子笑颜如花,推了推头上绢花,这回倒抛却了大嗓门,细声细气地答:“什么‘老夫人’不‘老夫人’的,小郎君嘴倒甜!俺就是个乡下种地的,你们喊俺云婆便是!来来来,屋里坐坐,喝杯茶呗!这都快年节了,来者是客,哪里有不看茶的,这不是俺们县的待客之道!” 云婆原本嚣张跋扈的嘴脸,在沈寒山一水儿的糖饴火炮里偃旗息鼓了。 如今她招揽沈寒山和苏芷,亲热地像对自家人。 饶是嫌弃沈寒山的苏芷,也不得不说,这厮是真有自个儿为人处世一套,功底浅显的凡人,谁又能对他这一只笑面虎铁石心肠? 沈寒山笑笑,也不推辞,缓步往屋里走。 说话间,他另一手还从袖中拎出一小包荔枝干,送给云婆当赠礼:“我与内人是打都城来衢州探亲的,想寻一方姓朱的远亲。见他家中无人在,这才寻上了云婆婆的门。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荔枝干,属地方吃食,也不知婆婆吃不吃得惯,您且甜甜嘴。” 沈寒山是真会说漂亮话!大庆家宅里喊祖母,也有喊人“婆婆”的,他不但抬高了云婆的身份,尊她为长辈,还将荔枝干这样名贵好物,说成是不入流的小食。不怕云婆没吃过,就怕云婆瞧不上。 云婆哪里不懂这礼送得贵重!瓦市里常有说书人讲,鲜冰荔枝,那是贵人娘娘才能吃上的一口甜,不少途中耗损的荔枝都会制成干货,流入民间,那价格也是堪比黄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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