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小时候去的多一点,后来长大了,母后也去世了,舅舅看不惯我的一些作风,便很少来往了。”她看向他手里的木牌,“别光说话不做啊,这做了一半,倒是继续啊。” 奚旷低头继续雕凿,一边道:“你舅舅现在在工部水部当郎中,我本来是准备,等他负责的一个小工程完工后,便擢他一级的。” “你想擢便擢,不必在意我。”桑湄说,“他是我舅舅,我们只是没那么亲厚,却也不是仇人。他官职高,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你舅舅也很希望你回去。”迟疑了一下,奚旷还是道,“他总是觉得,只有裙带关系才能稳固他的官位。” 桑湄哼笑一声:“孟家百余年,出了三任皇后,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我的意思是……”他再一次忍不住停下,注视着她,“你若回来当皇后,不管怎么说,背后都有娘家支撑,并不是毫无根基。” 她万分诧异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倍感荒唐地笑了起来:“奚旷,为了让我回去,你倒还真是很诚心啊。” 自古帝王,除非是草根出身,少年夫妻,否则没有哪个敢说,能完全不忌惮皇后娘家的势力的。他倒好,她还没提这一茬呢,他倒先巴巴地来表心意了——虽然这正合她意。 他说:“你在与不在,孟敬升都在那里,既然如此,你何不跟我走呢?” 桑湄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见权眼开的女人?” “我只是……想要尽量弥补你……”他喉头微动,“把我能给的,都给你……或者你说,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愿意跟我走?” 她凝望着他,五指抚上他的脸颊,他没来得及打理仪容,下巴上长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她每抚摸一次,他都会感受到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陛下啊,若我说,我想要这万里江山,你,敢给吗? 她这样想着,嘴上却道:“若我就是始终不愿,那你会怎样?你总不能在这儿陪我一辈子,你总是要回去当皇帝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皇帝吗?”他问她。 桑湄想了想:“因为你恨你父皇?或者,你功高震主,将来若太子继位,定不能容你,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说得都对,只是还有一点,你没猜到。”他有些悲哀地笑起来,“我再也不想过低人一等的生活了。这世界弱肉强食,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你当年那么轻易地就抛弃我,不就是因为我毫无背景,不会挡你的路吗?” 桑湄的手顿住。 “可我都当上皇帝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要我呢?”他垂下头,将脸轻轻贴在她的掌心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脚底升起,逐渐蔓延到头顶。 她急促地呼吸起来,舌尖仿佛都变得酸涩。她愣愣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被暴雨淋湿后、守在她家门口不肯离去的野狗。 他吻着她的手心,吻着她的手指,她哆嗦了一下,猛地收回。 他握了个空,抬起眼来。 咫尺之遥,两个人静静对视。 良久,是他先撤回了身子,哑声道:“是我冒犯了。” 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拾起桌上的刻刀,继续去雕凿那块木牌了。 桑湄匆匆地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她也并没有走很远,只是找了个附近的石头坐下,对着雾濛濛的树林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肩上多了一件衣服。 她回过头,就见奚旷站在身后:“我怕你冷。” 她伸指拉了拉肩头的外衣,道:“谢谢。” 他摊开手掌,上面赫然是一枚加工好的福牌。字仍旧是她的字,只是却比她做得精致许多,不仅边缘雕了花,阴刻里的刀痕也全部被打磨圆润,再也不见疏浅的划痕。 “岁岁平安”。 是她亲手写下的字,被他买下,又被他重新雕刻送回。 他说:“你卖给那个蹇州进士的福牌,是‘鹏程万里’,后来他果然高中,认为是福牌保佑,所以才一直戴在身上。你做了那么多,自己却没有戴一个,若是真那么灵验,希望这一枚,也对你有用。” …… 夜里,依旧是奚旷烧饭,奚旷洗碗。 洗碗的时候,他余光瞟见桑湄要去烧水,便道:“我之前煮了茶,你若口渴,去茶壶里倒,温度正好。” 桑湄瞟了他一眼:“我是要沐浴。” 奚旷哑然。 他心不在焉地洗完了碗,见她还抄着手等水沸,忍不住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桑湄想了想,道:“也行,那你去帮我把浴桶刷了,就在屋后头摆着。” 这间屋子太小,若是再摆一个浴桶,就几乎没法走路了。所以平时不用的时候,都是放在屋后头,用个木盖盖住,等要用了,再拿出来清洗。 奚旷把浴桶拖到屋门口,从水缸里舀了水,开始仔仔细细地刷洗。 “这也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吗?”他皱着眉问。 桑湄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嗯”的鼻音。 “你怎么不去买一个新的……” “这浴桶可不便宜,再说,谁帮我抬到这山上来?能用就不错了,我哪来的资格挑挑拣拣。”她哼笑一声,“其实还挺新的,想来之前也没用过几回,是罢。” 奚旷仍是介意:“若之前用的是个男人……要不我现在下山去给你换一个。” “那我已经用过了,你要不也把我给换了。”她冷冷地说。 “……我没那个意思。”奚旷低下头,不再说话。 桑湄偷觑了他两眼,见他眉头深锁,埋头刷洗得极其用力,仿佛是来给木桶搓澡似的,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她唇角微勾。 其实哪会是什么前人留下的东西。都是之前的随从替她买回来的,为了显得稍微旧一些,还用砂皮纸来来回回磨了好多回。 作者有话说: 喜报:他超爱!
第88章 桑湄沐浴的时候,奚旷就在屋外面待着。 她不急不徐地洗完,穿上衣裳,披上干巾,站在因为多了只浴桶而更加拥挤逼仄的屋中,说了声:“好了。” 奚旷这才推门进来。 桑湄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旁观奚旷把沉重的浴桶拖出门外,将水尽数倒掉。 她问他:“你要不要洗?” 奚旷回过头,见她湿着头发站在门口,不由皱眉:“外面有风,你进屋里去。” 桑湄重复:“我问你洗不洗?” “……不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难道你怕我看你?”桑湄问,“你要是怕我看你,我也来外面站着好了。” “不,不了。”奚旷垂眼,“你刚洗完,不宜受凉。” 然而桑湄却道:“如果你明天就走,那今晚确实不必洗了,可如果你还要在这里待着,那你就给我洗。”她哼笑一声,“我最讨厌臭男人。” 说罢,她拧着身子进了屋。 屋里没有梳妆台,也没有镜子,她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绞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奚旷默默地走进来,开始烧水。 桑湄扯了扯嘴角:“想好了?” “……嗯。”奚旷背对着她,“我洗。” “行。”桑湄点点头,“那等一会儿我出去。” 奚旷立刻转过身来:“不必。” 桑湄斜睨:“是吗,你不怕我看了?” 刚出浴的她,一身素衣,双颊绯红,在乌发的衬托下,双手和脸颈简直像瓷一样白。而她盈盈流动的眼波,仿佛还蒸腾着尚未散去的水雾。 奚旷喉头动了动:“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没有这般无聊的兴趣。” “知道就好。”桑湄扯了扯唇角。 等她差不多把头发擦干,奚旷也把浴桶搬回来了,正一瓢一瓢往里倒烧好的热水。 桑湄打了个呵欠:“你自便,我先睡了。” 奚旷闷头应了一声。 等她终于背对着他躺下,整个人只留了一头乌发在外,奚旷才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对着身前的浴桶发了一会愣,然后才继续舀水。 他洗得比桑湄快多了,洗的时候,也一直背对着她,不敢往她的方向看上一分。 连在军营中,他穿衣都没穿得如此快速过。今日早晨他下山买菜的时候,朱策虽然对他颇有怨言,但还是顺手递过来了一套干净衣裳,此刻他就穿着这身干净衣裳,匆匆把浴桶拖出了门外。 为了怕影响桑湄睡觉,他还关上了门,只能靠着窗户里漏出的一点光亮,将浴桶冲洗干净,盖上木盖,重新搬回屋后放好。 回到屋内,桑湄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着,看来是睡熟了。 奚旷望着桌上一点烛光,一种空虚的失落缓缓蔓延上心头。 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或许是期待她根本没有睡着。期待她和他一样,会因这样日爱昧的环境,有所触动。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桌边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干,就这样长久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忽而,她动了一下,从侧卧变成了平躺,睡颜依旧沉静,只是肩上的被子却微微滑下了一些。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走上前去。走得愈近,背后的烛光就将他的影子拉得愈长,将她上半身都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之中。 他屏住呼吸,俯下身,轻轻为她拉上了被子。 她的胸口在均匀地起伏,檀口微张,有几缕极清淡的暖融香气飘至他的鼻尖。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俯得更深,几乎要吻上那双朝思暮想的唇。 然而就在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相触的一瞬间,他猛地清醒过来,乍退两三步,扶着墙壁,定定地看着她,目露惊惶。 他在干什么?他是要趁人之危吗? 她醒着的时候尚不会容忍他这般轻浮,他又怎能在她睡着时贸然做出此举? 他害怕她突然醒过来,害怕她恼怒地质问他方才在干什么,害怕自己失而复得、小心呵护的珍宝,会再一次决绝地弃他而去。 他牢牢地盯着床上的人,唯恐下一瞬她就睁开眼,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床上的人仍旧无知无觉地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奚旷绷紧的肩膀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转身朝桌边走去,再也不敢靠近她半分。 他吹熄了蜡烛,周围顿时漆黑一片。 这一回,他就算是想看也看不见了。 奚旷终于放心,摇了摇头,闭上眼,努力赶走自己脑中那些芜杂的思绪。 一路奔波,昨日又是一宿未眠,哪怕他的精神再激动,他的身体也早已疲惫不堪。 他伏在桌子上,缓缓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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