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娘娘自己权衡之下,是愿意生的,只是担心安全?”秋穗皱了皱眉,“其实就算安全生产,后续也未必轻松。” 桑湄当然知道。有许多产妇,生产时母子平安,但却由于种种原因,落下一系列后遗症,又因为太过私密,痛苦终生,难以为外人道。 “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她说,“秋穗,我想要更高的位子,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即使现在不生,将来也要生,可那时候我年纪大了,生产只会更危险,且将来我权力愈大,要管的事情愈多,生孩子对我而言,就更容易变成拖累。”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从通宁逃往蹇州的路上,搭乘的一个商户车队。那商户女儿李小姐告诉她,在他们老家,有一个女商人,丈夫死了,自己逐步撑起家业,家业做大之后,也没有招赘,而是没事就去逛相公馆寻欢作乐。听说她也没有孩子,所以一身轻松,至于那偌大的家业往后交给谁,想来对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但我和那些普通妇人、甚至是世家妇都不同,她们不生孩子,最多只是名声不好听,若是铁了心不生,想必也有不生的乐趣。可我不一样,我不能把江山交到外人的手里,不是自己的后代,焉知将来史书会如何写我?我不怕后世非议,只要是我做的,如何评论都可以,但倘若史官迫于外力,连事实都歪曲,这叫我如何能忍?而只有自己的后代,因为身上流着我的血,无论如何都不会刻意将我抹杀。” 秋穗沉默。 “但是我想了这么多,最后又忽然想起来一点。”桑湄扯了扯嘴角,“生孩子这件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政治斗争的工具,我在权衡这件事给我带来的伤害大还是利益大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把‘孩子’当成人。” 她苦笑一声:“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母亲吗?” 秋穗道:“奴婢觉得,娘娘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有时候真羡慕男人啊。”桑湄靠在美人榻上,仰着头长叹一声,“我在这儿计算,是现在生还是以后生,将来若是忙于政务,恐怕就没法安心养胎,而若是要安心养胎,恐怕就得疏于政务,所以还是趁着现在事情不多,现在生为好——但男人就从来不必考虑这些。” “那娘娘觉得,陛下会是一个好父亲吗?”秋穗问。 桑湄顿了顿,若有所思:“你若非要问我,那么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会是。以前在撷阳郡卖酒的时候,他就很会哄小孩子开心。他又喜欢我,当然也会喜欢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儿,她复又低头笑了一下:“他长得好,性格一开始也不错,人也还算聪明,又有本事,集了奚家和虞家两家的优点,我允许他,当我孩子的父亲。” 秋穗道:“既然娘娘心意已决,那奴婢自当全力支持娘娘。只是容奴婢多嘴问一句,倘若,倘若娘娘真的时运不济,没能走过那道鬼门关,那么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不都成了竹篮打水吗?” 桑湄默然良久,才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赌了。在建康吞下那枚假死药的时候,在孤身一人逃出宁王府的时候……我都在赌,赌我不会这么倒霉。甚至在快到蹇州城的时候,我遇到了山匪,若不是魏庭辉出现及时,我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而这次,也让我心存侥幸一回罢,我好歹是个皇后,那么多人看着我,总不能叫我这么轻易死了。” 她既然选择了要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就得付出登上至尊之位的代价。 因为她有皇位需要人继承,所以她需要孩子;又因为她要做的是一件史无前例之事,所以必须保证孩子不会成为自己的隐患;最后,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这个孩子,只能她自己生。 谁让男人不能生呢?她就算找来十个八个面首,这十个八个面首也不能帮她生孩子。 “不过,想开点。”桑湄苦中作乐道,“至少我和男人不一样,我没精力搞出那么多个孩子来,也就没有什么争来抢去的手足相残戏码。” - 金秋十月,桑湄被诊出有孕。 何太医已经老迈,前不久刚致仕回乡,如今每旬来给桑湄请平安脉的,便只有顾锦兰一人。 对于这个结果,桑湄并不意外:“我上个月便没来月事。” 顾锦兰问:“是否要报予陛下?” “我自有分寸。”桑湄道,“另外,我确切有喜这件事,等两个月后等脉象稳定了再说。” 顾锦兰十分不解:“现在的喜脉已经很明显,微臣应该不会把错。” 桑湄道:“我怕月份太小,风声传了出去,对孩子不利。” 当初在通宁,她骗了来把脉的女医,令那女医以为是她脉象特殊,月份还小的时候不明显。若是当初两个月的喜脉都把不出来,如今一个月却能把出来,岂不是笑话。 顾锦兰便没再坚持,只嘱咐了几句桑湄近期要注意的事情,又和秋穗交代了一些。 当夜,奚旷宿在栖鸾宫,轻轻蹭着她的脖子,想要暗示什么。 桑湄却一把按住他不老实的手:“不可。” “为何?”奚旷问,“你来月事了?” “恰恰相反。”桑湄抬眼,平静地望着他,“我已有月余不曾来月事。” 奚旷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我怀疑我有孕了。”桑湄蹙了蹙眉,“但我今天召了顾太医来把脉,却不是什么喜脉。” “怎么会有孕?”奚旷豁然坐了起来,焦虑不安,“明明每次都用了羊肠衣……” “那又不是万无一失的。”桑湄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别太紧张,若是真的,那又没什么关系。顾太医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好得很。” “不行,得让她再来把把脉。”奚旷想下床,却被桑湄一把拉住。 “你这是做什么?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她白天把过了,不像喜脉,难不成就过了几个时辰,脉象就变了?”桑湄说,“再者说,若是真的有喜,你难不成就不要它了?” 奚旷怔住,喃喃道:“不是……” “没事的。”桑湄抱住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若是真的有,便是天意如此,接受就是了。” 明明她才是那个孕妇,怎么反过来要安慰的却是他。 奚旷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口味变了?身体不适?” 桑湄摇头:“都没有,也许是月份还小。” “会不会不是有喜,而是生了什么别的病,才会导致月事推迟?”奚旷拧眉,“再换个太医来瞧瞧罢。” “行了,你消停点。”桑湄说,“我之前也是这样的,都有症状了,还把不出喜脉来。再耐心等等就是了。还是说,你宁愿是想让我生别的病,也不希望我有孕?” “我不是那个意思……”奚旷抱紧了她,“我只是,我只是……” 上一次她有孕的时候,他不仅没能察觉出她的异样,甚至还不在她身旁,叫歹人钻空下了毒手,剜心蚀骨之痛,毕生难忘。 “没关系,这一次,不会再有了。”桑湄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你喜欢小孩子吗?” 喉头微哽,奚旷艰难出声:“……喜欢。”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喜欢。” 她笑了,仰起头来,眼睛微微发亮。 - 奚旷如临大敌了两个月,终于在新春将近的时候,桑湄被确定为有孕。 “当真?真的是喜脉?” “千真万确,恭喜陛下!恭喜娘娘!”顾锦兰跪在地上笑道,“娘娘体质特殊,前阵子把脉,脉象不明显,微臣也不敢乱下定言,但如今脉象已十分明显,娘娘确实已有孕将近三个月!” “好,好啊。”奚旷坐在榻上,神色恍惚,“下去领赏。” “谢陛下!”顾锦兰提着药箱刚要出去,却又被奚旷叫了回来。 “顾太医,娘娘这胎,稳不稳?健不健康?需不需要吃什么补药?这宫里头,有没有什么孕妇不能碰的东西?你赶紧检查一下。” 顾锦兰忍俊不禁:“陛下放心,早在娘娘脉象还不明显的时候,为防万一,微臣已经检查过这宫里的东西了。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也全都跟秋穗姑娘交代好了。一切都是按照娘娘有孕的情况吩咐下去的,如今也只是确定了这一情况而已,并不需要其他什么改变,还请陛下放心。” 奚旷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她下去了。 桑湄坐在床上,莞尔望着他:“这下石头终于落地了?” 奚旷点了点头。 桑湄会怀孕,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真的有孕,又怎能不让他心生欢喜。一想到即将可能拥有他们两个的孩子,可以将当初的悔恨与遗憾弥补起来,他就夜不能寐。但又唯恐只是竹篮打水,所以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反倒叫桑湄伤心。 如今终于放心,他忍不住紧紧拥住了她肩膀,低声道:“辛苦你了。” 桑湄道:“还好,我倒也没有十分辛苦,比起一些孕妇来说,我已是相当幸运了。” 她只是有些易感疲劳,爱睡觉,挑食,孕吐之类的反应倒不特别明显,也不知道是太医院调养得好,还是老天怜惜。 “我近来有一个想法,想与你说说。”桑湄道。 奚旷:“你说。” 桑湄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想做些事情,为自己和它积攒功德。” “你要去烧香么?”奚旷问。 “非也。”桑湄说,“我想联合太医院和女医署众位医官,出一本医经,专门整理妇人从怀孕到生产后的一系列症状及应对之法。我知道以前也有过此类医经,但那大多数是写给大夫看的,给大夫做参考学习,普通百姓不知道也想不到去看。而我想让人整理的这本医经,不仅要收集各类病例,让大家方便对症下药,内容更要通俗易懂,即使是不懂医理的普通人,看了也能明白该怎么办。” 奚旷沉吟:“这倒确实是个好事。只是即使写出来了,普通百姓一看是医书,大约也不想看,更别提还多的是不认字的百姓,这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心血?” “所以我才要以皇后的名义去做,看在我是皇后的份上,总得有人给给面子的。”桑湄微笑,“至于不识字的百姓,我当然没办法逼着他们看。只是我想,最先一批识字的百姓看了,若是觉得内容好,自然会口口相传,传到不识字的百姓耳朵里。” “那你便放手去做。”奚旷道,“不过,你是怎么会想起来做这么件事的?” 以往高门贵妇或是深宫嫔妃,想要给孩子积攒功德,要不就是烧香拜佛,要不就是去布施行善,鲜有人会有如此奇怪的著书想法,著的还是不易传播的医书。 “我以前当公主,如今当皇后,却从未有人教过我,女子怀孕后该怎么办。我所听到的知识,全都是怀孕后大夫告诉我的,可在这之前,我却对此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肚子里会有个新生命,却不知道为此我要付出什么,因此初初怀孕时,才会日夜恐慌不安。倘若我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想,当真的来临的时候,也就不会那般恐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