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春娘看着窗外的景色, 端起那盅梨汤喝了一口。 奚存自从中了毒后, 就变得疑神疑鬼,他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奚旷, 但又没有证据, 因此只能把她栓在身边, 与他同吃同住,以此来警告奚旷。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虞春娘有些怅惘地想道。 回顾自己这一生,活得仿佛是场笑话一般。奚存的出现, 将她的人生生生割裂。 她遇到奚存的时候, 还很年轻, 那时候他还不叫奚存, 她去姐姐家探亲, 结果路上遇到了受伤的他。 他是被野兽袭击受伤的,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买药, 她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善心大发地替他买了药, 又照顾了他几日。那是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走那么近, 她知道这于理不合, 但是这个男人的谈吐很有意思,会和她讲一些她没听过的故事逗她开心,她自然而然地,也就沦陷了。 她知道他出身不好,配不上自己,但热恋中的少女,怎么会在乎这些呢,只觉得是世俗桎梏了真爱,她要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他只是一时失意,将来必会成大器。 她让姐夫帮奚存安排了一个职务,只等着成完婚便去上任,没成想,成婚后一个月不到,他就失踪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他才刚到建康不久,不可能与人结仇,而且他可是贺丞相的妹夫,谁敢动他? 姐姐曾来问过她一回,问她奚存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事情,回了老家。她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父母双亡,有什么可回老家的?姐姐问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见从她那里问不出东西来,姐姐便神色凝重地告辞了。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抓住姐姐的袖子,问:“姐夫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姐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好好休息罢,身体重要。” 当时她已被诊出有孕。 她曾把腹中的这个孩子,当成是绝望中的希望,可后来,她宁愿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孩子生下来,很健康地长大,而她每日忙碌于照顾孩子,渐渐地,也不再那般伤心。只是有时候孩子睡了,她会一个人坐在窗前,握着奚存的棉帕发呆。 那块棉帕绣工粗糙,虞春娘最开始是在衣架缝隙里发现的它,当时他与她刚成婚没几天,突然出现这么一块女人绣的棉帕,令她陡然警觉。 于是她偷偷地把它藏起来了,又在他询问的时候,佯装不知。 她把那块帕子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除了角落里绣的一个“存”字,没有任何其他线索。 “存”是什么意思呢?是谁的名字吗?但这又不像是女子的名字。 她想不明白。 如今,这块被她怀疑的棉帕,竟成了他留在家里的唯一一件,他长久以来的贴身之物。不像其他的东西,都是来建康后添置的,本不属于他。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随着儿子的长大,北炎对南邬的阴影笼罩,也愈来愈深。连她这样的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有一位名叫“奚存”的将军,是北炎帝的得力下属,此人骁勇善战,对南邬产生了严重的威胁。 她本来压根没有把“奚存”和自己的丈夫联系起来,直到有一日,她外出回家,却发现儿子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冲出院门到处问人,这才终于在一条巷子里,截住了要送她儿子远走高飞的马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马车上的姐姐:“为什么?” 姐姐屏退了下人,从袖中取出一块从她家中搜出来的棉帕,厉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从那天开始,她的世界彻底崩塌。 她不相信她的丈夫是敌国的细作,也不相信她的丈夫从一开始就对她居心叵测,她拼命地将那块棉帕从姐姐手里夺走,塞进自己怀里,道:“不许抢走它!不许抢走我的儿子!” 最终,姐姐还是看在姐妹之情的份上,放了她一马。 可代价就是,从此以后,她们母子只能生活在贺府的别苑,不能踏出一步。 其实现在的虞春娘,已经不大能记得起来,自己疯的那么多年都干过什么事,只能隐约想起当时的情绪,易怒、易躁、易伤。她深爱着她的孩子,却又因为这孩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都干了什么,她又极度地恨着他。 终于有一天,她的孩子不堪折磨,被逼走了。 没了孩子,她也彻底疯了。 “夫人也喝完了?”尤荃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看了看她的空碗,露出满意的笑容,“那老奴便端走了。” 她仍是没什么表情,随尤荃去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奚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出去吗?” 虞春娘说:“想。” “那你最好希望,你的儿子,对朕没有异心。” 虞春娘回过身来,静静地看向奚存。 他也老了。 二十余年未见,他老得很明显,但只是皮肤松弛了些,皱纹深了些,头发白了些,五官之类,倒未有太大的变化。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被奚旷从建康带回到长安皇宫,见到高座之上的奚存的第一眼,她原本满是喧嚣与混沌的世界,突然变得寂静与清晰。 是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一生,让她成为了南邬的罪人。 苍天无道,她原本可以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又为什么还要让她再想起来呢? 虞春娘又继续往窗外看去。 奚存留她在身边,只是为了防奚旷,并有没心思与一个他眼中的疯子多话。因此在她不答话之后,他也很快离去。 虞春娘垂眼。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盆盆栽已被她悄悄调整了方向,宽大的叶片遮住了墙壁上的木饰,而她的袖子里,正藏着一枚尖利的木刺,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可能。 …… 那个可能终于来了。 她看着他多日未见的儿子,一步步向他的生身父亲逼近,内心却一片平静。 父子相残,她早有预料。而她的年少无知,正是这一切的开端。 当她说出那一句“他戴了护心镜”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她的儿子脸上,除了震惊,随之浮现的还有狂喜。 她其实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她从未能履行过一个好母亲的责任,才导致他不会表达自己的爱。 可惜她不能再陪着他了。 他的大业里,不能存在一个有污点的母亲。 她用那根早已准备好的木刺,刺向了奚存的咽喉。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而在此之前,她甚至都没有杀过鸡。 真好笑啊,她以前心心念念要嫁的人,认为是自己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奚存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杀她,而奚旷却及时将她救了出来。 她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可怜的儿子拽着他快要死去的父皇,大声质问着他心上人的去向。 虞春娘闭了闭眼。 孽缘,一切都是孽缘。 那位南邬公主走的时候,她没有拦。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她觉得与其当一对怨侣,不如相忘于天涯。 更何况,她觉得,那姑娘会沦为亡国公主,也有她一份责任。 可现在看着她的孩子,如此绝望而痛苦地嘶吼,她忽然又后悔起来。 她是不是从来都做不对选择? 她捡起地上奚存掉落的长剑,狠狠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就到此为止罢。 对不起,旷儿,娘是个懦弱的人,只能陪你到这里,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了。 她跌倒在地。 恍惚间,她看见她的旷儿惊慌失措地扑了过来,抱着她,句不成句,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往后当了皇帝,哭鼻子会被大臣取笑的。 她想说一句这样的玩笑话,可终究没有力气再开口了。 她闭上了眼。 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她乘着马车,去建康探望自己的姐姐,却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咦?他怎么了?”虞春娘问。 车夫道:“好像是受伤了,流了不少血。小姐,要帮帮他吗?” “算了罢。”虞春娘想了想,道,“爹娘说不要乱和来路不明的人说话,如今姐姐当了丞相夫人,我可更要当心呢。” 于是马车便继续往前驶去了。 她放下了车帘,转头就忘记了那年轻人的脸。 (番外·虞春娘,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更新男女主后续番外,郑重提醒,不是甜文,不要抱有幻想。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懒懒阿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巴阿巴 52瓶;童话捕捉記 28瓶;我苦茶籽无了、生如夏花、zjx 10瓶;春夏和景明 8瓶;65406383 5瓶;阿白、迦南的狗 1瓶~ 第106章 番外·无绝期1 ◎折鹰翅,锯虎足,善耶恶耶?◎ 青鸣二年秋, 一个普通的秋日下午,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国子祭酒、又被破例提拔为少傅的魏庭辉魏大人,正在给年仅九岁的定熙公主和昭王上课。 定熙公主与昭王虽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连面貌都有些许相似,性格却大相径庭。昭王沉静好学, 定熙公主活泼顽劣,魏庭辉给他们布置的同一份作业, 谈谈历史上某朝覆灭的原因,却交上来两份截然不同的答案。 年仅九岁, 魏庭辉也没指望他们答得多好, 只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平日上课都听进去了多少罢了。昭王答得极为工整,说了一点皇帝自身的原因, 又说了一点内忧外患的原因, 虽然有些单薄, 但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极为不容易。 魏庭辉满意地放下,又去看定熙公主的答案。 比起昭王端端正正的半页纸, 定熙公主只粗糙地写了两个字:杀人。 魏庭辉问桑珝:“公主此话何解?” 桑珝理直气壮地答:“那老皇帝自己没什么本事, 还爱乱杀人, 杀便杀么, 只杀自己讨厌的能臣, 留自己喜欢的庸臣,不亡国才怪。” 魏庭辉默了默, 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日的上课是不是老是把杀人挂在嘴边,但结果是并没有。他轻叹一口气, 继续问:“那以公主之见, 若公主就是那时候的能臣, 该如何挽大厦于将倾?” 桑珝疑惑:“他都要杀我了,我为什么要挽大厦于将倾?” 魏庭辉一哽:“公主的意思就是,受了皇帝的气,便放任国家不管了?” 桑珝咧嘴,露出缺了颗牙的森森笑容来:“我若是能臣,不如便让我先杀了这个狗皇帝,再来挽大厦于将倾。” 魏庭辉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奚琅:“昭王殿下若是那能臣,会如何做呢?” 奚琅道:“另择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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