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涌起一阵酸涩,低声道:“很惊讶,很慌张,还来捏我的脸,这是为什么?” 桑湄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朕之前说过的,家里人不喜欢你这种面相,实则是因为,从前有个长相与你略有些相似的宫人,吓着了年幼的他们,后来被赶出宫去了,所以他们才不喜欢这样的面相。捏你的脸,大约就是小孩子下意识的举动罢。他们这样的,娇生惯养长大,冒犯了你些,还望你谅解。” 真是谎话连篇,张口就来。从前怎么没发觉,她这么会说谎。 心中愈发苦涩,但他却面上不显,只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朕已经罚他们禁足一天了,你消消气。”桑湄握了握他的手。 他勉强一笑:“他们才多大,我怎么会与他们置气。只是既然他们都看到了我的脸,那我明日还要继续戴面具么?” “还是要的。”她笑着,帮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你也看到了,他们一见着你的脸就害怕,虽说多看些总能习惯,但朕还是想着,多给他们点时间适应一下为好。而且你今日回来的时候戴着面具,大家都看着呢,明日要是突然脱了,未免奇怪。” 虞旷抿了抿唇。 桑湄道:“你还是生气了罢?都是朕的不是,朕将来定寻个合适的机会,让你能露面站在人前。” 说着,她就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唇角。 虞旷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笑容是这样清浅柔和,可她究竟是在对着谁笑呢?她的亲吻究竟是留给谁的呢? 而如今回想起来,她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孤身一人去到山林里呢?还骗他说,是家丁不来找她——真是荒唐,她的侍卫,怎么可能收到了信号还不来找她? 昔日种种如泡沫般消散,埋藏在温情之下,被他忽视的那些疑点,又一一浮现出来。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哀恸,为他的轻信、为他的糊涂、为他的执迷。 他猛地按住她的脸颊,用力地吻了下去——这是虞旷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锋芒。 桑湄微微仰着头,承受着他的攻城略地,却又似乎很享受他的主动出击似的,不仅偶尔迎合一下他,甚至还柔和地贴紧了他的身躯。 ——但这些并没能取悦他。 她愈是这般,他愈是觉得,她是在通过自己,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一顿晚膳终究是吃得七零八落。 昔日她为他从宫中带出一些糕点,他在山林里吃得很是开心,而如今面对这满桌御膳珍馐,他却食不知味。 夜深了。 她问他:“你要留宿吗?” 他一僵,没有回答。 她说:“没关系,初来乍到,总是有些不适应。那便回去歇着罢,以后我们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说:“好。” 虞旷带上面具,推开门,走进了沉默的夜风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苦茶籽无了 20瓶;Heidi蔷 15瓶~ 第113章 番外·无绝期8 ◎因为恶心。◎ 接下来几日, 虞旷就安安分分地当着女皇的“贴身侍卫”——但是只局限于太极宫附近,桑湄去上朝、或是去御书房的时候,他是不会跟着的。 有时候, 他站在太极宫的门口,面朝金銮殿的方向, 心中也会升起一丝迷惘与怆然。 那些地方,为什么他去不得呢?是因为怕出意外, 被那些大臣发现,他长得像先帝吗?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长得像先帝? 他很想再从两个孩子那里探听一二, 但自从那夜被桑湄教训了一顿之后,两个孩子就老实了许多, 哪怕是来给母皇请安, 也不会再多一句嘴。 饶是偶尔有飘忽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也赶紧撤走了。 如此这般,他只能暂时放下心思。 直到有一日,桑湄让他去御花园采点花回来插瓶, 他走到一半, 发现自己忘了带剪子, 便返回去拿。结果在回廊拐角处, 他亲眼看见一个素色衣衫的女子, 在秋穗的陪同下,一起进了太极宫。 他愣住, 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截住了一个洒扫宫女:“方才进去的那位,是谁?” 宫女道:“啊, 你来了这么久了, 还没见过她吗?她是顾锦兰顾太医啊, 一直照顾负责陛下的身体。” 顾太医…… 春日繁花盛景,他却如坠冰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僵硬地在问:“她一直照顾……陛下?” “是啊。”宫女点头,“我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照顾陛下的身体了。不过好像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有段时间她不在宫中,说是去外行医,看看疑难杂症,提升医术去了。后来还是陛下三催四请,她才又肯回来的。” 宫女还要忙别的事,说完话就走了。 而虞旷立在廊下,一种彻骨的刺痛,渐渐从脚底攀升到天灵。 面具之下,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眼角湿润。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明白?怪不得当初那女大夫做好事不留名,又对他一个重病之人百般优待,原来,原来并不是因为什么菩萨心肠,而是因为,她发现他长得像先帝。 她是陛下的太医,在外游医之时,救下了自己,然后向陛下禀报了此事。所以陛下才会出现在山中,又甜言蜜语哄骗于他,将他带回了宫里。 原来,他自从苏醒过来,所遇到的所有善意与温暖,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长得像先帝?而她对他,可又曾有过一丝半点的真情? 他转身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从御花园里,抱了满满一怀花枝回来。 顾锦兰请完平安脉便早已离去,而桑湄看着他手掌里那些被树枝摩擦出的红痕,倒吸一口冷气,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 虞旷答:“忘了带剪子,又怕你等急了,这才徒手折的。” “那也可以让御花园的宫人帮你拿呀。” “我与她们不熟,不好意思劳烦她们。” 桑湄笑道:“真是一根筋。”她取来自己的护手膏油,为他细细地涂抹,“以后胆子大些,你可是朕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 这样美好的下午,阳光从窗棂中透进,照在他们身上,像一幅静谧朦胧的画卷。 但画卷只是画卷,成不了真实。 虞旷想,他也该从这样一个帝王垂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了。 - 清明节,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灵日。 国号改了之后,桑湄因为懒得跑两个地方,所以就只把祭灵地点设在了宣裕帝陵附近,在祭奚旷的时候,顺道性地祭一下奚存。 定熙公主和昭王神情肃穆,跟着母皇乖乖地进行着一整套祭灵流程。 虞旷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家的背影,只觉得好笑。 也就是在今天,他才得知,原来先帝名讳就是“旷”。 顾太医啊顾太医,真不知该说你是妙手仁心好,还是说你是伤人戳心好。 “秋穗姑姑。”虞旷低低地对秋穗说,“我有些不适,能稍微离开一下吗?” 秋穗皱了皱眉,大约觉得这种场合,他擅自离开,很是不妥,但又考虑他身子底不太好,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多谢。” 虞旷恭谨地退下了。 旁人就算发现他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戴着面具的侍卫,近来很得陛下宠信。 虞旷慢慢地退出了人群,又在翊卫的注视之下,往山下走去。 ——没有人会拦着他。 祭灵仪式那么繁琐那么冗长,即使秋穗发现他久去不回,也不可能去报告陛下,打断这庄严的流程。 回头望去,连翊卫的身影都逐渐模糊不见,虞旷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 是自由的空气,是纯粹的山风,只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就能去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等着被安排,当一个什么人的附庸。 山脚下也有一些常年驻守在皇陵的士兵,虞旷手持帝王令牌,冷声道:“陛下命我速回城中办事,尔等速速牵马来。” 士兵们见令牌是真,不疑有他,连忙给他牵了匹马出来。 虞旷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徒步跑不了多远,所以才想要借一匹马,助他逃跑。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骑马,但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马鞍,踩住马镫,手臂一个使力,成功翻身上了马。 ——似乎比他想得要容易些。 但此刻他已无暇细想,自己是怎么会的骑马,他满脑子只有速速逃离此地,连谢也不道一声,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并不记得长安周围的地图,但他认得来时的路,只要避开那个方向,就有希望。 他握着马缰,全靠一种本能驱动,不停地策马,剧烈地喘息。 …… 太阳落山的时候,马终于跑不动了,累得跌在路边,呼哧呼哧地吐白沫喘气。 虞旷躺在荒野草地之上,望着半明半昧的天空,终于大笑出声。 他知道现在桑湄定然已经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也会派人寻找他,但那又如何,哪怕他被她捉回去,他也要让她知道,他一心一意地待她,是因为喜欢她,是因为想要得到她平等的喜欢,而不是把他当作别人的替代品,以这样恶劣的手段,来骗取他的真心。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在乎,他在溪边洗了把脸,然后漫无目的地寻了点野果吃。 夜里看不清路,他身上也没带火石之类的东西,只能把马拴在树旁,然后自己靠着树干睡下。 这一夜他被噩梦缠绕。 他梦见自己被困在宫里,却得眼睁睁地看着桑湄和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他痛苦地嘶吼,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却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冷汗涔涔地惊醒,睁开眼,天色蒙蒙亮。 他余悸未平,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起来找点水喝,冷不丁旁边伸过来一只水囊,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女声:“渴了吗?” 他一个激灵,啪地打翻了那只水囊。 清澈的水很快渗进了身下的草地,而他透过蒙蒙的天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突然多出来的女人。 她还穿着那身祭祀时才穿的庄重礼服,脸上的妆容似乎也未曾花上一分。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仿佛他们本就是歇在这里,而他只是一不下心睡着了而已。 “你——” 她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不渴便算了。”她说着,又捡起地上的面具,亲手替他戴上,“你再不睡醒,朕也要叫你了。晚了,朕就赶不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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