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巷, 往来的人群,鳞次的楼阁, 浮动的香气……他有一瞬的恍惚。 就好像这一切,他原本就很熟悉, 并无半点不适。只是久居山林, 乍然再见,恍如隔世。 “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来过长安。”桑湄慢条斯理地说, “比住在山林里, 方便多了。” 虞旷抿了抿唇:“你家是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的吗?” “不是。” “不是?那就是当官的?” “不着急, 你等下就知道了。”她支着颊,瞅着他笑。 马车又渐渐驶离了繁华闹市,进入一条宽敞无比、却没有半个人影的大道。 虞旷忍不住问:“这是……去你家的路?” 桑湄点头。 虞旷还想问, 却被秋穗打断:“虞侍卫, 帘子可以放下来了。” 虞旷愣了一下, 随即顺从地收手, 放下了车帘。 外面侍卫行进的声音依旧齐整, 齐整得简直不像普通府邸里能训练出来的。虞旷心中怀疑愈盛,等到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问一问桑湄时, 却听到外面传来什么类似盔甲摩擦的动静,继而便是齐刷刷的一声:“恭迎陛下回宫。” 虞旷呆住。 马车依旧在平稳前行, 没有半点停留。桑湄仍旧保持着那个支颊的姿势,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的目光又僵硬地转向秋穗, 却见秋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听见那惊世骇俗一句的,只有自己。 他,虞旷,是失忆了没错,但失忆不是失智,他的常识还在,这天底下,能被人称为陛下的,还能有谁? 是当今皇帝! 是谁? 难道是面前的这位,自称孀居守寡的孟清鸾孟夫人? 女皇帝??? 许是他目光里的震悚过于明显,桑湄挑眉,冲他笑了笑:“怎么了?” 虞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问什么。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马车终于停下,虞旷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秋穗已经起身,率先下了车。车帘再次被打起,虞旷愣愣地看着外面金碧辉煌的宫殿,和一排整齐划一的宫女,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 “虞侍卫。”秋穗提醒他,“你该下车了。” 虞旷看向桑湄。 桑湄勾起唇角:“你不先下去,谁在外面扶朕呢?” 朕。 虞旷终于可以确定,那个“陛下”,竟真的喊的就是她! 她根本不是什么长安城里守寡的贵夫人! 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 女皇帝!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女皇帝? 不,不,怎么有女皇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怎么会看上他??? 虞旷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秋穗又催促了一声,他才艰难地收回视线,努力保持着镇静,下了车。 他朝车厢里的她伸出手。 桑湄稳稳当当地下了车,负手步入太极宫,身后的宫女向她行礼,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虞旷心情复杂地跟在她身后。 秋穗把太极宫的门关上,对宫女们道:“方才那个,是新来的虞侍卫,以后负责贴身保护陛下。” 桑湄与秋穗平日并不苛责宫女,因此有个胆大的忍不住问道:“请问秋穗姑姑,那位虞侍卫,为何要戴面具?” 谁知一向和气的秋穗却突然冷了脸色:“这不是你该问的事,管好自己便可。” 宫女慌忙低下了头。 而进了寝殿的桑湄,则伸了个懒腰,倒在了美人榻上。 虞旷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 桑湄:“朕知道你心里很多疑问,问罢。” 虞旷咬了咬嘴唇,第一个问的却不是她为什么骗他之类的话,而是:“我以后,还能叫你清鸾吗?” 桑湄顿了一下,随即笑道:“私下可以,人前就算了。” 比他想得好些。虞旷脸上黯然之色收了收,又问:“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皇帝?” “你我初见,是在山林之中,朕又不认识你,岂会轻易告诉你朕的身份?”桑湄牵住他的手,将他慢慢拽到身前,“至于后来,总是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机会,又怕吓着你,或者你不信朕。那只有将你带回来,亲眼见证了。” “可是你是皇帝……”他喃喃。 从前是贵夫人,他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有帮上她忙的时候,可她都是皇帝了,万事都有人分忧,他在旁边,和一个摆设有什么区别? “朕是皇帝又如何?朕喜欢你,朕身边缺一个人。”她摩挲着他的后背,“朕的亡夫,也曾是皇帝,后来他驾崩了,将皇位传给了朕。这么几年,朕身边无人,又不愿令有心之人攀附,是以一直寂寞。直到遇到了你。” 她按下他的身子,令他不得不蹲在她的榻前,与她平视:“你不知道朕的身份,又为人淳朴,一心一意地待朕好,若是不把你带回来,朕还上哪去找这样的人呢?” 听到她夸奖他,虞旷微赧,先前的一些怨言,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是皇帝,有那么多的顾忌,能把他带在身边,已经很不容易。而她身边肯定也不缺俊才,却还能选中一无所有的他,这份心意,值得他珍惜。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其实根本不喜欢自己,而是另有所图,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能图什么。更何况,更何况他们都……亲吻过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若是有所图谋,牺牲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她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道:“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又轻轻道,“你怎么会是皇帝呢……” “怎么,朕看起来不像皇帝?” 他诚实点头:“没有想象中那么威严。” 桑湄:“威严是做给外人看的,对你威严,有什么意思呢?”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虞旷忍不住笑了笑。 “我是不是应该学学皇宫里的规矩?”他问。 “不必。”桑湄说,“学那些东西没用。更何况,你本身就做得很好——虞旷,你今日可没有半点露怯。” 他若有所思。 今日是他第一次进皇宫,他虽然震惊紧张,但不知为何,却没有那么畏惧。若他真的是个没见识的普通人,恐怕早已吓得站不稳了罢? “我也曾想过,我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出身。”虞旷慢慢地说道,“因为若是真正的普通人,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受这么重的伤。但自从苏醒后,我就常常觉得精神疲累,觉得想不起事来,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也挺好。” 直到她的出现。 她的出现,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世界,像一帘春枝,划破了他平静的湖面。 “你放心,朕会好好去替你查一查的。”她安慰他。 可他却不如她想象中的高兴。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查清。”他底气不足道,“倘若我从前是个坏人……” 桑湄乐不可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朕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朕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你不必挂怀。”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秋穗禀报:“陛下,公主与昭王求见。” 桑湄道:“进来。” 虞旷拧眉:“我是不是要回避?” 桑湄却道:“不必,你站着就好。” 很快,只听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桑珝的身影就如一团小旋风一般跑了进来。 “母皇!”她叫道,“听说您带了个——” 她猛地刹住脚步,看向站在桑湄身边的男人:“呃……母皇不让他退下吗?” 奚琅则一如既往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先朝桑湄行了一礼,而后道:“母皇恕罪,儿臣拉不住皇姐。” 桑珝盯着虞旷瞧。 而奚琅说完这句,也忍不住看向虞旷。 他们下意识审判的目光,令虞旷如芒刺背。若不是现在脸上有面具挡着,他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表情。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所有惊涛骇浪。 他以为,公主和昭王是什么皇亲国戚,有要事来禀报皇帝。 没想到,竟然就只是两个孩子……而这两个孩子,喊她母皇。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还有两个孩子。 这应该就是她和亡夫的孩子了罢?长得都这样漂亮,想来她的亡夫应该也不差。 他酸酸地想道。 “怎么,朕新收个侍卫,还要经过你们同意?”桑湄看了桑珝一眼,喝了口茶。 桑珝咳了一声:“自然不是,儿臣就是来瞧个新鲜罢了。不知他为何要戴个面具,却不肯以真容示人?” 桑湄道:“朕的侍卫,不是你的侍卫,你管这么多作甚。今日课业都完成了?” 桑珝得意地翘尾巴:“那自然是完成了,魏先生说,儿臣答得比皇弟好。” 奚琅:“……魏先生也说,皇姐锋芒过露,日后还是收敛点好。” 桑珝:“你少说两句会怎的!” “还不是你先踩着我讨母皇欢心的。” 眼看两个小的又要吵起来,桑湄一拍桌子:“再吵就让魏少傅给你们多布置点课业!” 顿时噤声。 终于送走了两个小魔头,临走前,桑珝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瞧着虞旷,似乎因为看不清他的模样,而很不甘心似的。 太极宫里又恢复了安静。 桑湄揉着太阳穴:“以前他们还小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哭哭啼啼很是烦人,想着快点长大才好。谁知长大了要操心的事情更多更复杂,还不如以前,只要管吃喝拉撒就行。” 虞旷沉默。 桑湄感觉到他的不开心,停住了动作:“……你在怪朕,没告诉你朕有两个孩子?” “卑职不敢。”虞旷酸溜溜地说。 “都‘卑职’起来了,可见确实是在怪朕。”桑湄拉起他的手,“你放心,朕的孩子,朕了解,他们只是对你有些好奇,并无恶意。” 虞旷:“嗯。” 他知道自己这样回答,更显得自己像在生气,但他也不是全无脾气的人,本以为是郎情妾意的二人世界,突然插进来两个亡夫的孩子,任谁都会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更何况,孩子还这么小,又显而易见地喜欢缠着母亲,他悲哀地生出一种要当“后娘”的错觉——虽然可能人家皇子皇女压根看不上他,也没觉得他配当这个“后娘”。 天色已经很晚,桑湄没有让虞旷和那些侍卫住在一起,而是直接安排他住在了太极宫的耳房,房间收拾得很快,桑湄让他先去看布置得如何,再回来与她共进晚膳。 虞旷跟着秋穗出了门,往耳房走去。 然而就在绕过长廊拐角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吓了秋穗一跳。 “定熙公主!”秋穗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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