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骂他小心眼,为一句戏文而和她甩脸色。 “倒是本王狭隘了,想不到卿卿如此宽宏大量。”奚旷放下酒杯。 桑湄不再理他,埋头吃饭。 南邬的饭食讲究精致小巧,北炎的饭食大多量大阔气,桑湄没吃一会儿便饱了。但她也不想就这么结束去休息,便端了酒杯,站在内殿的窗边看月亮。 今夜月色很好,亮如银盘,星河涌动。 她回过头,看向奚旷:“有宣纸吗?” 奚旷让人把残羹撤了,又让人给她搬了张书案过来。他对笔墨丹青一窍不通,但这些充门面的东西也都齐全,直接从书房运了来,洋洋洒洒摊了一桌案,供她挑选。 桑湄低头,仔细挑选了几块颜料化开,又选了几支毛笔备用,最后丢给奚旷一块墨锭,言简意赅:“磨。” 奚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挽袖给她磨墨。 “我在披香殿待了三年。”她悬腕,笔下化开一片灰墨色的天空,“除了宫女和太监,披香殿不会有人过来。我每日无所事事,又不想抄经,就画画。” 奚旷抬眼,她的目光落在宣纸之上,半点也没有分给他。 就好像她只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和他说话。 “我画过了披香殿的春夏秋冬,画过了披香殿里的每个宫女,画过了殿外小院里的每一株草木。”窗口外放了几株盆栽牡丹,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墨蓝色的叶片从桑湄笔下流淌而出,泛着油亮的点光。 “很久以前,母后就告诉我,一种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所以以前纵然父皇夸我再多,我也很少作画。人人都知道,清鸾公主的墨宝,千金难求。”她淡淡地说,“后来搬进了披香殿,我日日作画,也没人要我的画了。” 奚旷想起被她搁置在书架上的那些画纸,散乱地放在一处,不成章法,显然没有被好好整理过。 他放下了墨锭,转身离去。 桑湄扭过头,见他的身影转入里间不见,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哪句话又得罪他了。但墨砚里的墨已磨了不少,还够用许久,她也就没有喊他。 她继续低头作画,偶尔拿起手边的酒盏,对月独酌一口。 有些日子没有动笔了,竟有些手生,手不慎一抖,一道砖纹就被她勾歪了。她正思索如何补救,余光就见身边那道影子又回来了。 “我都存着。”奚旷说。 桑湄诧异望去,只见他手里抱着一只扁平的木匣,匣盖打开,里面是她在披香殿留下的所有字画。 她震惊地看着他。 “你从南邬带回来的?” “是。” “为什么?” 奚旷慢吞吞地盖上匣盖,道:“昔日清鸾公主的墨宝千金难求,焉知以后桑姬的呢?况且,你是宁王府的人,你的画作流落在外,终究不是好事。” “呵,桑姬。”她在宣纸上重重落下一笔,索性将那片失败的叶子彻底抹去,让它化作一块顽石。 她咬着酒杯,含混不清道:“你滚吧,别碰脏了我的画。” 奚旷看了她一眼,也不计较她的出言不逊,走了。 酒杯空了,桑湄就又给自己满上。她叼着酒杯,扑鼻而来的是醉人的馥郁酒香,下笔愈来愈快,愈来愈狂。 等奚旷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美人醉伏书案图。 她也许是心情不好,喝多了酒,一坛酒已经空了,搁在窗台下。她一只手垫着下巴,一只胳膊伸长了摊在书案上,手腕垂到书案尽头,指尖虚虚地捏着酒杯,杯口还有几滴残余的酒液,慢悠悠地,将坠未坠。 烛光投在她的脸上,长睫下是细细密密的阴影。她的双颊因挤压而饱满嫣红,碰一下,就像是吹弹可破的熟透蜜桃。 奚旷把她手里的酒杯取下,又把她从书案上打横抱了起来。 她大概是醒了一下,睁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挣扎了两下:“放开我。” 奚旷垂眼,去看案上快要完成的那幅画。 月夜,星辉,草木雕梁,庭院幽幽。 光鲜又寂寥。 怀里的女子挣扎未果,又不动了。这次大约是真的睡了过去。 他抱着她进了大殿深处的寝屋。 放她到床上的那一刻,她的手臂顺着他的肩膀抬起,勾下了他束发的发带。 奚旷动作一顿。 寝屋内只点了一半的烛火,他的长发垂落在榻上,与她的青丝完美融合在了一处。 他盯着她水光盈盈的饱满唇瓣,内心是蠢蠢欲动的野兽。然而他最终还是沉下心,一言不发,蹲下身子,替她脱了鞋袜和外裳,把被子掖上。 床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烛火熄灭。 黑暗中,桑湄睁开了一双冷淡的眼。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出奇地相安无事。 白日里,奚旷不是在与朱策、郑长史商量公务——虽然也不知道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公务,但这不是桑湄能管的——就是在外面与通宁上下的官员打交道,广交人脉。 至于桑湄,她现在有了掌家之权,陆陆续续也有负责各项事务的小总领来找她支银子。桑湄对这件事很上心,往往要盘问多遍,详细到买些什么、买哪家店、这家店的质量和价钱与其他店相比如何,总得把人问得剥了一层皮,才能拿到银子。 一时间,大家都纷纷说这桑姬是个厉害的,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耍手段。 当然,闲暇的时候,桑湄要么自己在房间里看书,要么拉了奶娘逛园子,当然,也喊了几回戏班,断断续续地把《金钗缘》几折给看完了。 到了晚上,如果奚旷未归,桑湄便自己在多景台的花厅用膳,夜里奚旷回府,自去多景台找她。如果奚旷人在府中,便会与她一起在寝殿用膳,共宿殿中。 看起来一切安好,在桑湄的打理下,这府中也渐渐有了点“家”的样子。 只有问风和听露在私下嘀咕:“怎么殿下和桑姬夜里从不叫水的?起了床,床上也干干净净的。” 两个都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谈到这种事,难免有些害羞,但伺候主子侍寝本就是她们的分内之事,总是避不开的。 听露猜测:“或许是桑姬觉得多景台太小了,楼下住着我们两个,离得近,所以不好意思?” 问风:“那歇在殿下房中的时候,也没见叫水呀。” 听露:“歇在殿下房中,又不是你我轮值,说不定是柏树他们去办的呢?你要不问问柏树得了。” 问风作势要打她:“我才不问!要问你问!” 听露边躲边道:“你不问,那你在这说什么!” 殊不知,另一边的柏树也在疑惑这件事呢。 自从殿下与桑姬住进王府后,嘿,他睡得反倒比以前更踏实了。以前王府里没人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半夜醒来,担心殿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要是回来了,他发誓自己肯定好好守夜,把主子伺候好了。可现在有人了,夜里却不叫他,等他眼睛一闭一睁,天都亮了。 柏树纳闷,难道这两位在寝殿里就是纯睡觉吗?还是觉得多景台更有意趣,所以喜欢在那儿办事? 但这种事自己想想就行了,也不好去问别人。再者说,他一个内侍,去问这种事,不是很滑稽么。 是以,双方的下人都奇异地共同保持了沉默,没有露出一丝内心的端倪。 只有桑湄清楚他们是怎么过的。 在多景台的时候,他们共宿一榻,井水不犯河水;在宁王寝殿的时候,奚旷甚至直接换了一间屋子睡,早上离开的时候,又恢复原状。 他们没有人提过此事,但都心照不宣,宛如天生就该如此。 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奚旷是什么正人君子,还以为在月弧山脉冷湖里的那一番纠缠,都是幻觉。 既然无人戳破,那桑湄也乐得装傻。 不过话说回来,奚旷对付她确实有一套。这掌家大权在手,连日子都过得有趣了许多,她现在连厨房灶台是用的什么柴火都知道了,也就懒得成天和他吵架。
第47章 转眼春深,王府里的花草也终于开始繁茂起来,连空气里都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桑湄穿着一件檀红色的刺绣交领春衫,外面罩了一层软罗大袖,发髻简单挽起,绒花流苏缀在耳畔,人养得圆润了回来,看上去自然就娇俏灵动了不少。 “郑大人,上个月王府的实际支出比度支的要少二百六十两银子,怎么下个月的度支反倒又添了一千两呢?”桑湄看着手里的账本,疑惑地问面前的郑长史。 “桑姬有所不知,通宁依山傍水,素有春猎的传统。春猎期间,许多世家豪族子弟、或平民出身的青年才俊皆可上山狩猎,友好切磋武艺,也算是讨个一年的好彩头。往年春猎都是由刺史大人筹办的,今年有了宁王,自然该由宁王殿下来促成这项与民同乐的盛事。”郑长史道,“这一千两只是在下的粗略估算,实际说不定还要多些。” “原来如此。”桑湄点头,“那倒确实省不得。妾身一介妇人,对春猎也没什么研究,需要什么东西,就都交给郑大人与朱大人决议罢。” “好。”讲完了正事,郑长史又顺口问了一句,“这段时间,桑姬没遇着什么问题罢?” 桑湄奇道:“妾身好得很,能遇到什么问题?” 郑长史笑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府里下人如今对桑姬可是无不拜服啊。治下有成,还得恭喜桑姬了。” “妾身也没做什么,甚至连规矩都没立,何来‘三把火’之说呢?”桑湄抿唇微笑,“不过是大家都卖妾身一个面子,不想让殿下为后宅之事烦心罢了。” 她合上账本,喝了口茶:“妾身这里已无事,郑大人先去忙罢。听露,送客。” 待到郑长史离去,桑湄冷了脸,问身旁的问风:“府里有人对我有意见?” “怎么会呢。”问风忙道,“大家都对桑姬信服得很,桑姬又没对谁不好,谁这么没良心敢胡说八道?” “郑大人可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些,必是他听到了什么。”桑湄把茶杯重重一搁,“去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 到了晚上,奚旷来到多景台。 已过亥时,二楼房中已熄了灯,只余一盏照明用的灯笼,静静挂在楼梯上方。 他在门口脱了鞋履,赤足踩在兔毛毯子之上。他轻车熟路地换下外袍,挂在衣架之上,而后掀开纱帐,轻轻躺在了桑湄身边。 她浅眠,被他这么一弄惊醒,皱着鼻子嗅了嗅,道:“去哪鬼混了?” “这么明显?”他愣了一下,继而竟然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对她这个质问的口气十分受用,“我分明是在寝殿中沐了浴才过来的。” “你身上有沉香露的味道。”桑湄说,“这是我用的东西,你平时不用,今夜忽然用了,定是想要遮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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