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旷劈手夺过照明的火把,沉默着往里走了几步。 烛台从茶案上跌落,点燃了地毯,而后蔓延到整座屋子。这座楼台本是观景台,是桑湄觉得此处风景好,非要改造成寝屋,因此这座楼的骨架,本身的防护措施就有所欠缺。 屋内唯一没有被烧得太坏的,应当是那张床榻。也许是亲卫们误以为当时桑湄在床上,是以最先抢救的便是这里,仅仅只是床架本身被烧黑了些,床上的垫褥被单被烧得卷了边,其他的并无大碍。 但也就是这保留得还算完好的垫褥,上面却有着清晰可见的血渍。 铁锈一般的红色,偌大一滩,比两个男人巴掌加起来还大,而后又呈一线延伸开去,蜿蜿蜒蜒,模模糊糊,直到被烧卷了的边缘。 而地上尚未完全烧焦的零星地毯碎片,上面也有凝固的血迹,将兔毛结成了丑陋的一撮又一撮。 “谁的血?”奚旷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仅比方才更加喑哑,甚至还有几分颤抖。 亲卫们对视一眼,俱是沉默。 他们又没有亲眼见过,怎么会知道是谁的血? 纵然心里有推断,但又怎么敢说? “既然有血,那便是有人受伤,如何会追查不到!”奚旷猛地回身,漆黑的瞳孔里深不见光,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地毯,在他的脚底碎裂成齑粉。 “那夜下雨……” “笑话!”奚旷陡然暴怒,咆声如雷,“你们都是随本王上过战场的人!战场上,什么情形没有!怎会到如今,一丝踪迹都查不出!” 屋内亲卫跪了一地。 朱策有心想帮他们申辩几句,可此情此景,饶是他,也觉得太过荒谬。 殿下说得对,战场上比这复杂的情况多了去了,他们都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如何到了这王府里,下点小雨就找不到了?这横平竖直的王府,难道不比那些山涧野地好找? “当真是一点可疑踪迹也无?”朱策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没找到人,线索总能有一点罢?” 为首的亲卫道:“属下无能,请殿下发落。” 声音是万般无力,万般苦涩。 他们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如何就会连线索都没有?可事实便是如此,那刺客和桑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都快把整座通宁城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影。 “会不会已经逃离通宁?”朱策问。 “属下等一发现桑姬不见,便立刻派人去把守住各处城门。因为没得殿下与官府授意,属下等无法擅自封锁城门,只能在城门口盯住了进出人员,可仍旧一无所获。”亲卫道,“除非那刺客带着桑姬,能比我们跑得更快。可若当真如此狼狈,定能引起守门士兵注意。属下等问过了,并没有这样的人。” “屋内也没有搜到凶器?” “没有。没有一样东西上是沾血的。” “没有凶器,如何会流这么多血……”朱策沉吟,“难道是那刺客随身携带的匕首等物?可看这血和床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总不能是把桑姬迷晕了,躺在床上放血罢?” 他兀自沉浸于推案,却没察觉奚旷愈来愈难看的表情。 “本王走后,桑姬都与谁接触过?” “殿下走后,桑姬常点的那家戏班的楚瑟姑娘上门拜访过一次,说的是辞行事宜,属下已让人去问过,楚瑟姑娘确实在四月二十四日那天早晨带人离开了戏班。后来桑姬又点过那戏班一次,新班主说因为与楚瑟理念不合分了家,现下暂时无法演出,推拒了。除此以外,桑姬没有见过外人。” “她与那个叫楚瑟,关系很好?” 奚旷只陪她看过一次戏,隐约记得那是个扮小生的女子,桑湄还曾夸过她。 “据听露说,桑姬赏过她不少钱,很看重她,大约也正是如此,楚瑟才会特意登门辞行。”亲卫道,“属下见过那楚瑟,就是个普通女子,查她的底细,也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这,可有发生过别的事?” 亲卫拧眉:“桑姬从未出门,日日见的也都是王府里这些人,非要说点什么,那便是郑长史拟的下月度支曾被桑姬打回修改过一次,还有一日厨房的菜不合胃口,桑姬用了不舒服,让人去斥了厨房一顿。” “不舒服?” “也就是在房里歇了一天而已,第二日便无事了。后来厨房做了些其他菜色,桑姬很喜欢,还赏了。” 听上去,都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然而奚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听露在哪?” “在楼下等殿下问话。” 她身为桑湄的贴身婢女,这几日被翻来覆去地盘问,都快要崩溃了。但宁王不在,亲卫也不好擅作主张,只等宁王亲自来判断。 奚旷最后看了一眼那床褥上的血迹,满身霜寒地下了楼。 楼下花厅没有遭难,只是因为没人打扫,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奚旷压根不在乎,径自坐下,盯住了跪在地上的听露。 他还未问话,听露已经哀哀哭道:“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睛红肿,面色浮白,明显这几日反复哭了好些次,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主子丢了,她还说不上原因,没打死她都算是轻的。 “那天晚上怎么回事,说。” 奚旷也两夜未睡,眼睛里满是血丝。烛火映照之下,更显得阴冷可怖。 听露抽泣道:“那天是千秋节,城中有庆典,桑姬开恩,放了大家出去玩乐。她本想让奴婢也出去,但奴婢走了,谁来照顾她呢?最后奴婢还是留下了。中午,桑姬陪奶娘在望山小院用了饭,陪了奶娘一会儿,便回了多景台,一直没出去过。晚上,桑姬用饭不多,厨房做了甜汤过来,桑姬说让他们别忙了,趁着最后热闹,也出去玩。奴婢就去传话,等传完话,桑姬也要睡了,她让奴婢先去望山小院瞧瞧奶娘,然后再去门房那儿守着,看谁回来太迟,或是彻夜不归,就记下来,第二天要罚的。” 那天夜里,她在门房那儿,一边打瞌睡,一边等着那些下人回来。结果突然被门房推了一把,示意她外面有动静,让她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她刚迈出一个脚,就见一个亲卫急急奔来:“刚才可有人出去过?” 她和门房俱是迷茫摇头。 然后她才知道,桑姬失踪了。 那一刻,她天都塌了。 “殿下,她说的应当是真的。”亲卫靠过来,在奚旷耳边低声道,“这几日属下反复盘问她,她的回答都基本一致,也和其他人核实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奚旷:“桑姬睡前喝的甜汤,是什么汤?” 亲卫道:“是酸梅甜汤。问了厨房,说桑姬近来爱吃酸甜口的。” “可有剩余?” “桑姬只喝了一碗,锅里有剩余,但那空碗,当时就交给厨房洗完了。”亲卫道,“也查不出什么来。” 奚旷神色冰冷:“着火的时候,你们也只听到了鸟笼摔落的声音,没有听到人声?” “没有。”亲卫笃定,“那天晚上,府上都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我等巡逻。若是真的有人声,当会很明显。” “府上没什么人……”奚旷重复了一遍,“其他人家府上,也是这般的?可以放下人出去游玩?” 亲卫一怔。 而朱策顿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殿下是怀疑……桑姬是故意放走的那些人,好让自己偷偷溜走? 可她又不会武,这里又不是月弧山脉,而是殿下的王府,她能往哪跑? 有几个负责街上搜寻的亲卫对视一眼,上前道:“属下等在街上搜查时,确实也看见不少统一装扮的百姓在逛街,男女都有,而且往往是成群出现。想必是千秋节特殊,稍大方些的主人家,便会放下人出去玩。就和过年是一样的。” 奚旷不语,半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听露:“本王四月初一离府,在此之前,也常有不在府上之时,那段时间,桑姬都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那些亲卫倒是没有问过。 听露顿时紧张起来,磕磕绊绊地回想:“也、也没做什么,除了有一日晚上,与殿下一起出府,其他的,也就只传过一次戏班,喊了奶娘一起听戏。” 又是戏班,莫非这戏班里头,真有什么猫腻? “戏班里头,可有谁与桑姬过从甚密?” 听露:“也就只有……只有楚瑟姑娘和桑姬话说得多些。本来还有个芙珠姑娘的,但那段时间,似乎是抱病了,只有楚瑟姑娘来。” “她二人,可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听露想了想,摇头。 奚旷深吸一口气。 “把她看管起来。”奚旷抬手指了一下听露,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去,“再去仔细查一查这个楚瑟,还有戏班分家是怎么回事。” “是。”身后的亲卫退下。 奚旷快步而行,仿佛连日来的奔波并没有使他疲劳,反而令他更加精神。他眼中几乎是闪着奇异的光彩,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刺客,都是桑湄她—— “殿下。”朱策终于忍不住出声,“殿下是怀疑桑姬?” “不知道。”他言简意赅。 “可若是如此,她是怎么从多景台逃出去的呢?房门反锁,她难道是跳窗?可她又不会武,这跳下去也太容易受伤了……”朱策不解,“再者说,她就算要逃,那床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心狠手辣,难保不会自己给自己划一刀,以混淆视听。 然而话到嘴边,奚旷却道:“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血,只是她喝的甜汤……水干了,都一个颜色。” 朱策心道,亲卫们经验丰富,这血肯定是验过的,要真是甜汤,一查不就知道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前面的奚旷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 朱策一转头,看见了立在望山小院门口的虞春娘。 作者有话说: 18:00还有。 -
第64章 虞春娘一身薄裙,烟灰色的上襦,绣着灰绿色的襟领花纹,绀色的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晃着。她没有梳头,就这么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口,身后是两名提灯的婢女。 奚旷定定地看着她。 婢女有些惶然道:“春夫人她睡醒了,非闹着要出来,奴婢没有办法……” 朱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随自己走。 于是只剩下奚旷和虞春娘二人。 “奶娘怎么了?”奚旷放轻了语气。 “你是谁?”虞春娘看着他,眼神茫然。 奚旷:“……” 他没想到,这也就一月未见,母亲就把他给忘了。 他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回屋罢。” 虞春娘愣愣地被他带回屋里,屋里点了灯,他的眉眼比方才清晰了许多,虞春娘盯了他片刻,才慢吞吞道:“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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