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紧张什么?嗯?”奚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不过是一碗汤罢了,喝了又不会人间蒸发,你喊什么冤枉?又急着分辩什么?” 听露顿时哑然。 亲卫们是问过她这个问题不错,但亲卫们并不知晓桑姬可能有孕,只是想从她那里知道桑姬夜里都做了些什么,因此她回答的时候,也还算有条理。 然而宁王一上来就质问她为何不报怀孕一事,她乱了阵脚,不慎顺着宁王话头说了下来,竟还下意识说了些什么“冤枉”“没有指使”之类的话,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慌乱间,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郑长史。 郑长史皱了皱眉,朝奚旷作了个揖:“不知殿下是怀疑……” “本王是让郑大人来作个见证的,不是让郑大人来发表高见的。”奚旷打断他,“郑大人只需看着便好了。” 奚旷从未以这般不耐的态度对他说过话,郑长史一时语塞,最终还是低头,不甘不愿道:“是。” 他垂手立在一旁,心思却急转:宁王这是何意?是察觉了他与听露的关系?可说到底,他与听露也压根不知道桑姬为何会失踪,从一开始,他们密谋的也只有…… “拔了她的指甲。”奚旷道。 听露悚然变色,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凄声道:“殿下饶命啊殿下!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饶命?本王当然饶了你的命。”奚旷淡淡地说,“否则,怎么只会是拔甲如此简单呢?” 若换了在军中,割舌、剜眼、削耳……对待敌军的种种酷刑,都比这痛苦多了。那被他丢回东宫的刺客,不就已经是个废人了吗? 眼看着那拔指甲的铁镊愈来愈近,冰冷的械尖甚至已经抵住了她的指尖,听露尖叫一声,终于抵抗不住,崩溃道:“我说!我都说!我在桑姬的汤碗里下了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是郑长史给我的!不是我自己要下的!” 奚旷倏地起身。 几乎是同时,郑有钧猛然跪下,大声道:“微臣冤枉!这婢子胡乱攀咬,不知是何居心,又受何人指使,请殿下明察!” 看郑有钧竟然如此说话,听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滚滚而下。 奚旷眼风冷冷扫来:“谁允许你说话的?” 两个亲卫立刻反剪住郑有钧的双手,顺便堵上了他的嘴。 郑有钧震骇地看着奚旷——他根本就没打算听自己解释!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敢往里下?”奚旷面色森寒地盯着听露。 “郑长史告诉奴婢,要想知道桑姬到底怀没怀孕,就把这药兑在汤里给她喝了,看第二天的反应就行了,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听露边哭边道,“他和奴婢说,桑姬与殿下闹矛盾,不愿告诉殿下此事,但他身为殿下的长史,却不能不报,这药也是殿下给他的,让桑姬服用,也好让殿下心里有个数——奴婢真的没想过那么多!” 一旁的朱策听得几乎要晕过去:“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和他什么关系?” 听露哽咽道:“郑长史他……他很照顾奴婢,还许诺奴婢,将来会想个法子,还奴婢一个自由身。” 她从小没了娘,跟着爹爹和后娘生活,有了弟弟妹妹后,家中花销更紧,对她更加不上心,她一时气不过,就离家出走,去别人铺子里打小工。后来被一家夫人看上,要带回自己府里当奴婢,因为月钱比打小工多得多,她没多想就答应了。结果后来慢慢地才明白,原来给人当奴婢,和给人打小工,是完全不一样的滋味。打小工虽然挣得少些,但上工是有时间的,干不高兴了,还可以走人。可当奴婢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随叫随到的,卖身契还捏在主人手里,想走也走不了。 再加上后来她因为多看了主家夫人的疤痕一眼,冒犯了夫人,被打发去了外院,赚得就更少了。她悔青了肠子,可她没有办法。 辗转到了王府,那时宁王和桑姬还没有来,也许是她躲在墙角偷偷哭泣引起了郑长史的注意,郑长史就问了她是怎么回事。一来二去,就这么熟悉了,郑长史说她长相讨喜,正好宁王殿下要带一个侍妾回来,她可以去那侍妾身边伺候。 那天桑姬抓阄选人,郑长史动了手脚,无论怎么抓,总有一个会是听露。 自此之后,听露对郑长史更加死心塌地。两人时不时私下见面,郑长史也会从她这里打听些桑湄的消息,听露不是没有过疑惑,只是郑长史全都以“是殿下关心”搪塞过去,她便没再多想。 “三月十四那天,桑姬早上醒来,问奴婢她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因为桑姬前一晚饮了酒,奴婢还以为她是问她酒后有无失态,便说没有。后来洗漱完,桑姬说自己身体不好,要找个女医来调养,奴婢就去请了。后来抓药的时候,奴婢才不小心得知,桑姬可能是怀孕了。回到府上恰好遇到郑长史,他便问奴婢桑姬怎么了,奴婢当时也不敢胡说,郑长史便告诉奴婢,若桑姬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他也好及时报给殿下。后来,奴婢怎么看桑姬怎么像怀孕,便……便通知了郑长史。” 听露断断续续地说着,听得朱策脸黑如锅底。 事到如今,哪里还不清楚,这郑有钧靠哄骗小丫头片子,获取桑姬的情报。或许也不全是桑姬,毕竟谈论桑姬,总免不了要谈到宁王,靠着边角料里的宁王,也能推测出不少东西呢。 这郑有钧给陛下办事,还真是尽心尽力啊! 奚旷看向郑有钧:“你还有何话要说?” 亲卫把堵嘴的布条解了,郑有钧沉着脸道:“殿下千万莫中了这婢子的离间计,她口口声声说是微臣指使,可有证据?微臣往桑姬汤碗里下药,又有什么好处?微臣与她无冤无仇,且殿下昔年曾对微臣有恩,微臣怎么敢恩将仇报?” 朱策问听露:“你有证据没有?” 听露怔怔地看着郑有钧,绝望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有证据?别说大多数事情都是他们私下口述的,就算偶尔靠那棵树传递消息,她也是按照郑有钧的指示,阅后即焚,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关心她的长史,没有什么王府里的好人,从头到尾,他接近她,都只是看中了她的单纯好骗,利用完她,还要全身而退! “殿下,奴婢说得千真万确,请殿下相信奴婢啊!”听露哑着嗓子,边哭边哐哐磕头,“是郑长史指使的奴婢下药,奴婢也是受人蛊惑,并不是有心要害桑姬!” 说到这儿,她突然福至心灵,大喊一声:“殿下!那个药,奴婢没有用完!还剩一半,被奴婢放在自己钱袋子里了!” 郑有钧终于脸色大变。 奚旷眼睫一抬,一名亲卫迅速退了出去。 听露就住在多景台的底楼,这也不是亲卫第一次搜查她的房间,但第一次搜,是为了搜是否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因此无功而返,而这一次搜,却是搜的当时未曾注意的钱袋子。 不多时,亲卫就拎着钱袋子回来了:“启禀殿下,在听露的钱袋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油纸,而油纸中央,躺着一只小小的褐色药丸,并不是全然的圆形,倒有些像热化了的微型酥山。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听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挪了过去,“当时郑长史给了奴婢一颗药丸,让奴婢想办法化进汤水里去,但不知道是水温的问题还是药的问题,那药化得太慢,奴婢都从厨房走到多景台了,药丸还没化开!” 她做贼心虚,怕时间长了让桑姬起疑,于是就偷偷先回了自己房间,把剩下没化完的药丸捞了起来,重新包了回去,草草往钱袋子里一塞,就端着甜汤上楼去了。没想到,那之后她再也没能回到她的房间。 “去查,是什么药。”奚旷咬牙。 亲卫又捧着药迅速出去了。 “郑有钧,你还有何话说!”朱策对郑有钧怒目而视。 谁知这郑有钧油盐不进,梗着脖子道:“微臣本就与此无关!没做过的事,自然无话可说!” 本来的设想,是桑姬服药后出事,然后在快查到听露身上时,暗中弄死她,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推给她一个暗恋宁王、妒害桑姬的罪名。 没想到桑姬直接失踪了,满盘皆乱。 但所幸这一切都只是听露的口述,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即使奚旷对他生了疑心,想要拿他开刀,也缺乏有力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是朝廷中央指派的官员,为宁王服务,却不直属宁王管辖,奚旷若是私自对他动手,就相当于公然对抗朝廷。 奚旷看了郑有钧一眼。 那一眼,既无愤怒,也无忧虑,和看死人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再堵上他的嘴,带下去。” 郑有钧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孔武有力的亲卫,被拖了出去。 听露伏在地上小声地抽泣。 一夜兵荒马乱,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奚旷闭上眼睛,浓重的疲倦席卷而来。 “殿下,吃点东西罢。”朱策在旁边道。 奚旷摆了摆手:“我不饿,你自己去吃。” “属下昨夜吃过了一个饼,现在还不饿,可殿下从昨天上午开始,就没再吃什么了。”朱策劝道,“若是桑姬在此,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殿下这般。” 往昔种种,她与他同桌而食的画面重又浮现在脑海中,即使是那些或揶揄或讽刺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万般珍贵。 但他终究提不起胃口,只勉强喝了两杯蜜水,就算果腹了。 天色大亮时,亲卫带着通宁城最擅妇人科的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行医五十载,年近古稀,走起路来,还需要人搀扶。但好在眼神清亮,神智也清楚。 “草民见过宁王殿下。” 他颤巍巍地要行礼,被朱策拦住:“老先生,直接说罢。” 老大夫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场面没见过,心里大致也有了数,指着油纸上已经被切开磨碎的药粉道:“此药乃多种药材磨碎合并制成,应当有川芎、鸡血藤、红花、泽兰、丹参等物,制作工序有些复杂,但也不算很难……” 朱策快急死了:“老先生,直接说药效!” “最显著的药效便是活血化瘀,但草民观这药方配比,药性有些凶猛,普通女子服用,容易导致月事淋漓不尽,若是孕妇服用,不仅保不住孩子,若是没来得及照顾,恐怕还会血崩而亡。” 喀嚓。 只听清脆的一声,奚旷捏碎了手里的瓷杯。 锋利的碎瓷嵌入他的手掌,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愈捏愈紧,仿佛要将那碎瓷嵌入指节深处一般。 鲜血从指缝里无声淌下,汇聚成小小一滩,漫过案角,最终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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