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与外男谈论此事,就已经颇为羞耻,但看奚旷略显茫然的神色,潘夫人就知道他没有听懂,不由更加尴尬,低头道:“呃……殿下是男子,不太知晓此事,也不奇怪。稍后问问其他人便知道了。” 从潘夫人说出那句“她的孩子怎么办”开始,奚旷就觉得,自己不太能听懂潘夫人在说什么了。月事他知道,可两个月没来月事……这代表什么? “但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妾身又问她可有其他不舒服的,她说喝鱼汤的时候,会感觉有些恶心。妾身心想,这又是月事停滞、又是恶心的,不就是怀孕的症状吗?想必桑姬自己心里也起了疑,才会来问妾身,但妾身也不敢妄下论断,只能让她去找大夫看看。” 说到这儿,她不禁想起当时桑姬犹犹豫豫的样子来。 如今桑姬失踪,难道真与她怀孕有关?潘夫人不敢细想,也不敢把当时的情形和盘托出,免得惹祸上身。 “那她……去找大夫了吗?”过了许久,奚旷才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 他跌坐在圈椅之中,只觉浑身坠入冰窟,手指颤抖得愈发厉害,几乎要握不住扶手。 “妾身不知。妾身让她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要来说一声,但她一直没有来。”潘夫人觑着奚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妾身想着,这是桑姬与殿下的家事,妾身掺和什么,所以也未曾告诉殿下,是觉得这种事当然是该由桑姬亲口去说……” 奚旷喉头微动,问:“她是什么时候与你说的这些?” 潘夫人纠起眉头:“具体日子,妾身不记得了,总之就是上一次登门看戏的时候。或许王府门房那儿有记录。” “除了这些,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了……”潘夫人斟酌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妾身只记得,桑姬那时候……不太开心。” 绝大多数女子,得知自己可能怀孕时,都是欢欣雀跃,无论是真心喜爱夫君,还是只是想巩固地位,这都是喜事一桩。少见桑姬那样愁绪满怀的。 看着宁王失神恍惚的样子,她又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倘若他多关心她些,哪会发现不了那些害喜的症状?还至于等人不见了,才来后悔吗? “妾身所知道的,都告诉殿下了。也委实想不起来桑姬与楚瑟有何奇怪之处。”潘夫人道。 好半晌,奚旷才扶着桌案起身:“多谢夫人告知。今夜……叨扰了。” 说罢,便紧抿着双唇,朝门口走去。 潘夫人在身后行了一礼:“殿下慢走。” 奚旷步伐尚算稳健,然而却在打开厅门之后,直接一个趔趄,若非门口的朱策眼疾手快一把扶稳了,他只怕会直接跌倒在地。 朱策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门槛,把奚旷扶了出来。 他跟随殿下多年,几乎没有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看来…… 朱策的心沉了下去。 出了会客厅,奚旷便一把拂开朱策的手,愈走愈快,愈走愈快,几乎像个飘荡的鬼魂。 他甚至都没有等朱策,便自己翻身上了马,朝王府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而过,钻进他的衣袍,吹得他衣襟鼓胀,衣袖猎猎。 而他也像是被这万千风刃,生生割裂成万千瓣一般。 王府灯火通明,他踉跄着下了马,直奔门房:“给本王查!上一次刺史夫人登门,是什么日子!” 门房被他满是血丝的双眼吓得两股战战,抖着手去翻册子。 没两下,就找到了那日的记录。 “启禀殿下,潘刺史夫人上一次来,是三月十三日,与桑姬看戏。”门房磕磕巴巴地说。 奚旷劈手夺过。 灯光下,册子上清楚地记录着每一天的访客。 三月十三这天,来了潘夫人,还来了戏班。 奚旷终于想起来那是哪一天了。 那是桑湄来找他喝酒的那一天。 那天潘夫人登门,顺便带了两坛好酒,桑湄邀他饮,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酒很烈,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这一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想喝醉,因为喝醉了,就能忘记许多事情。 “你觉得我不会累吗?我累极了。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真的失忆算了。傻傻地活着,其实比聪明地活着要幸福很多。” “这么烈的酒,我在想,倘若喝完之后我什么事也没有……那我就去……” 他当时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只以为是又与潘夫人说了什么触景生情的话,因此没有多想——他也确实没有精力多想了,他酒量一般,已经有些醉了。 而第二日,他要忙着去给父皇挑选寿礼,当然就更无暇细思昨夜二人醉话。 现在回想起来,奚旷陡然惊出满身冷汗。 她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是怀孕了,却还要饮烈酒,潘夫人说她不开心,她莫非是想…… 他刚要说什么,眼神一晃,却看见册子上接下去的一行字:“三月十四,听露领妙心堂女医入府,为桑姬看诊。” 他瞪大双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有女医入府,为何不报与本王?!” 当时他还未离开通宁,也没有亲卫时刻盯着桑湄的动向,可怎么至于如此,连有女医入府为她看诊,他都不知?! 门房吓坏了,连忙辩解:“殿下明察!殿下之前说的是,未经殿下允许,不得让外人擅自入府。可这里面,并不包括看诊的大夫啊!以往……” 王府内没有家养的大夫,以往府上下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自己出去看病的,若有病得重的,没法出去的,就报告郑长史,让其他人领了大夫进来看病。毕竟看大夫这种事也不太好拖延,要是和之前春猎一样,主人一出门就是好几天,那病重的岂不是好几天都看不了病? 桑姬要看大夫,那就更没有拦着的道理了。只要跟郑长史说了,那便没什么关系。 “来人!” “属下在,殿下有何吩咐?”几名亲卫迅速上前。 奚旷冷笑,把那登记册子摔在案上:“你们查案,不查王府往来人等?曾有女医入府此等大事,为何不报?为何不深查?” 亲卫们面面相觑。 “启禀殿下,属下等有查过此事,问过听露为何带女医入府,听露说那是桑姬身体不适,找个大夫调养一下。那女医没有在府中停留过久,也再未上过门,而且此事都是半个月以前的了……” 说到后来,他们自己也有些觉得说不下去。 其实不是他们想找借口,也不是他们疏于职守,只是这后宅女子找大夫来调理身子,听上去就甚为私密,没有殿下的点头,他们不敢主动去查。更何况,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时间、人手都有限,哪里来得及再去管这个半个月以前的女医? 若是连女医都要查,那天天来送菜的菜农岂不是更要查? 奚旷闭了闭眼,用力深吸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他也知道自己是有些无能狂怒了,只僵着一张脸,道:“去把这女医带来。” 女医被几个亲卫架进府的时候,惶然不知所措,看到坐在上首、神色冰冷的奚旷,不由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 半个时辰后,女医满身虚汗地走了出来。 奚旷与她在屋内谈了什么,无人知道,但看这女医安然无恙的样子,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朱策。”奚旷淡淡地喊了一声。 “殿下。” “把听露带上来,严刑伺候。” 朱策:“啊?” 奚旷唇角忽地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来:“让郑有钧也来,就在旁边看着。” 郑长史先到,一开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与端坐上位的奚旷,还不解其意。直到刑床被抬了上来,听露也被人拖了上来,他才微变了脸色。 听露早就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此刻被绑了手脚,看见那银光闪闪的刑床时,顿时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望向郑长史,眼里满是水光。 郑长史避开她的视线。 听露呆了呆。 “听露。”奚旷开口。 听露跪在地上,恐惧道:“殿下……” “桑姬或有孕一事,为何不报?” 听露剧震,连郑长史面色都有一瞬的扭曲。 “怎么,不敢说?”奚旷冷笑起来,“你带女医去为桑姬看诊,又随女医去抓药,这么快便忘了?” “殿下明察啊,殿下!”听露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哀哀哭道,“那女医只说桑姬可能有孕,她自己也不确定,奴婢又不懂医术,怎么敢乱说?本来她和桑姬约好下个月再把一次脉,那时才能确定,可……” 一旁的郑长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是疑惑、又是震惊地看向听露。 “是吗,你不确定。”奚旷笑笑,眉目蓦地阴鸷,指骨一用力,竟生生捏碎了案角的浮凸雕花,“那你倒是说说,千秋节当夜,厨房并未备汤,为何要厨房再煮一份酸梅甜汤,给桑姬饮用?!” 早在郑有钧和听露还没被带上来的时候,奚旷就已经问过了厨房里的人。 大家都说,桑姬近来不爱碰油荤,偏爱清爽的菜色,而且睡觉起来,或者是饭后,喜欢用一份酸梅酪。 奚旷听在耳中,心底空荡。 月事推迟、不碰油荤、喜好酸甜……这些,都是有孕的症状。 然而,女医却说,她把过了桑姬的脉,却不似喜脉。但她又随之找补,说也有人就是这样,一开始的月份脉象不明显,等之后才能把出来。 一时之间,奚旷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她有孕,还是不希望她有孕。 换在平时,他得知此事,应当狂喜高歌,不知天地为何物,然而此时此刻,她下落不明,而床上那滩血…… 或许,她其实没有孕,以上种种症状,不过是因为水土不服罢了。 桑湄请女医那日,郑有钧明明知晓,却不报予自己;而听露也明明知道,被亲卫们盘问多日,分明已怕成那样,却从未提过此事,显然是得了人指导。 这两人,是何时勾结上的? 而桑湄的失踪,又是否与她的疑似怀孕有关? 四月二十日当夜,厨房原本并未备汤,后来却改了主意,多做了一份酸梅甜汤。 “奴婢冤枉啊!殿下!”厨房为什么忽然要多做一份甜汤这个问题,亲卫早就盘问过听露,听露也是这么答的,“那天晚上桑姬吃得不多,奴婢把碗筷带回去的时候,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若是今夜有汤,说不定还能多喝几口。奴婢绝对没有自己指使厨房做这么一碗汤!是厨房的人说,让奴婢等等,现煮一碗酸梅甜汤带回去给桑姬。奴婢就照办了,桑姬也确实喜欢,还让奴婢代她去赏赐厨房!” 话虽这么说,但听露是桑姬的贴身婢女,她说“若是有汤”,那听在厨房的人的耳朵里,便是要再加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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