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渊最是受不了宋秋觅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水眸中盈盈发亮, 满是恳求,被她磨了几下,轻叹了口气, 开始讲述自己当年和宋潮生之间的故事。 其实故事很简单, 萧问渊为皇子时, 就结识了宋潮生,彼时, 他连中二元,又因风姿秀逸, 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 再加上出身清流世家宋家,一时成了炙手可热, 风头无两的后生。 但在先帝为众进士授官时,他却主动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选择去最偏远,苦寒的西北做官,世人纷纷不解,但两年之后,宋潮生就用一份极其出色的政绩,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在治理的郡县,兴修水渠, 引进外来优良作物, 又设置学习各种生产技术的学堂, 广招百姓,免费教导,还设置互惠互利的机制,使一家有难,十家助之,仅耗费少许的银钱上缴,在逢难之后,便可得到救济。 诸如此类,为民造福之事,数不胜数。 很快,原本贫瘠的土地一片欣欣向荣,宋潮生的名声也开始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许多原本等着看他笑话,或者为他叹惋不值的人,一下子熄了声音。 在这段任期内,宋潮生所做最有魄力的一件事,便是不顾周边所有人的反对,用自己的私银去资助商队,一队自西穿过大漠,一队往东乘船出海,一年之后,他们带回了来自于远方大陆的珍贵作物,耐旱高产,宜采摘储存,让贫瘠的西北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宋潮生的声誉之盛,远在京城的天子亦有耳闻,先帝本就对这个亲自点下的探花郎颇有好感,当初见他执意要去西北苦寒之地,欣赏的同时亦许诺到,只要他能在当地做出成绩,将立刻委以重任。 于是,宋潮生很快被授予了一州主官的职位,而朝中,竟无人能反驳。 成为青州刺史后,宋潮生与边军的联系日渐紧密,时常号召百姓踊跃拥军,帮助保卫家国。他虽是文臣,但心里十分清楚,边疆一日不平,百姓永无宁日。 先帝因对萧问渊心怀忌惮,亦担心西北拥兵自重,时常对其做诸多限制。 有时军粮短缺,宋潮生会指派人将青州多余的存粮送去。 但真正让萧问渊对宋潮生留下深刻印象,还是有一次突厥骑兵围城,城池恰好是北面的一处偏远边陲,因交通不便,几乎算是隔绝于世,当地有一关隘,唯有萧问渊领兵孤守,此地是要塞,若是被长驱直入,后方危矣。 紧急之时,粮尽援绝,传信到京,皇帝却迟迟不应,危急关头,宋潮生挺身而出,亲自带州府军跋山涉水,穿过崎岖山路,翻越险峻峡谷,从唯一没有被围困的东面,带着援粮,兵器和援军驰援沙场。 他出现的时候,城中已经受困三日以上,却得不到朝廷任何援助,绝境之下,宋潮生几乎像一束光一样出现在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面前,带来了崭新的希望,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一鼓作气,击溃了敌军,化险为夷。 从那之后,萧问渊就与宋潮生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他心中留下的震撼到如今都记得十分清晰,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独自顶下偌大的压力,不惜背负惹怒皇帝的后果,毅然决然地驰援前线。 宋潮生到达疆场的时候,原本素净洁白的衣袍早已染上脏污,但他的面庞依旧是那么冷静泰然,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的人参与城池内的事务,仿佛经历几日辛苦奔波,如今依旧处境艰险的不是他一般。 萧问渊向他表示感谢,宋潮生却只是淡淡道,他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利益,只是为了不负本心,不负百姓。 宋潮生不参与党派斗争,也无心于皇子夺嫡,所思所想均为大雍百姓安乐,不在乎功名利禄,亦不在乎自身疾苦。 他问宋潮生如何应对先帝,他却只是道,既立命于世,就不屑做那不求无功,只求无过之人,天子若迁怒于他,他亦不悔今日。 说这话时,宋潮生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然,好似真无惧亦无畏,亦不在意旁人的评价,无论是生前称颂,还是身后名节。 那是萧问渊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肃然起敬。 这许,就是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清濯澄净,置己身生死度外,忧天下之忧的品质,才能让多疑多思的先帝,亦对他委以重任。 帝王的声音醇厚而悠远,几乎将宋秋觅带回了那个遥远的时代,他缓缓结束最后一句话,但她却还没有回过神来,而是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发红,无意识地滚下泪来。 她也说不清是哪里难受,亦不知道情绪是何时积累起来,以至于泪珠压制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顺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地。 因为父亲去得太早,她的印象十分浅薄,常常试着将他的形象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但是却发现十分困难。 今日听着帝王娓娓道来,一个丰满的,立体的父亲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越发深刻地感受到,父亲已经逝去多年的悲哀。 从前年幼,心智未开,亦感觉不到太多悲伤,最为难过的时候,兴许是幼时受到冷落,被人欺负,独自躲在院角哭泣的时候,那时候,想着若是父母还在,她亦不是没人庇护疼爱的孩子。 时隔多年,如今听见往事桩桩件件,忆起那些失去的,永远也弥补不上的时光,才觉何为悲切,何为吞噬人心的巨大悲伤。 宋潮生不仅是她的父亲,亦是一个好官,好人。 感受到宋秋觅低落的情绪,帝王生平难得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情况。 他伸手去接她掉落下来的泪水,泪水积聚在掌心,浸透了他的掌纹,感觉到手中温热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萧问渊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摧人心肺的滋味。 他喉间仿佛被哽住了一般,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于是最终只是低声安慰道:“你父亲若是在世,看见你如今这般聪敏灵秀,应只会觉欣慰。” 帝王软着嗓音,声音柔得不能在柔,他觉得自己粘着她的泪水的手仿佛都在轻微地颤抖,心惊于皮肤表面传回来的温度。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慢慢倾身过去,轻柔替宋秋觅擦拭着不断流下来的泪珠,泪儿很快将手帕浸湿,帝王只能低低地劝慰道:“莫要再哭了,眼睛都要哭坏了。” 他轻轻叹道:“朕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离得太近,又要忙着抚慰她,不知何时,萧问渊的手搭上了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拍着,似乎在告诉她,她不只有她自己一人,身侧同样有他能依靠。 “小姑娘。”帝王温声劝哄道,“你的父亲没法照顾你长大,但日后的岁月,朕会做你的依靠,只要你愿意相信朕。”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揪心的抽泣声,和宋秋觅瘦弱肩膀上的颤抖,不知不觉,帝王的手臂从宋秋觅的肩背后穿过,将她温柔地半揽进了怀里。 她沉浸于情绪中,因此十分顺从地依着他的力道半滑了过去。 以至于当周身尽被帝王温暖清淡的气息包裹时,都浑然不觉。 “别哭了,算朕求你。”帝王将帕子折起来,用另一面帮她蘸着泪儿,低眉顺眼地说:“只要你不哭,朕什么都可以应你。” 从前的帝王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卑微地求一个小姑娘,不惜许下重诺,所求竟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哀泣。 但如今的他却丝毫不觉有失身份,低声下气,反而头一回明白了,何为甘之如饴。 就是哪怕将心肝都捧出来,却只为博红颜一笑的那种情绪 也似乎有些理解了,史书中不惜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彼时的想法。 那是一种恨不得以己代之,替她受全部苦痛,只求她余生安康顺遂的冲动。 没有任何理智,没有冷静思考,只有积聚已久的情绪,在一瞬间释放,汩汩而流,无可阻挡。 可谁知,失算的他却见小姑娘听了以后哭得越发大声,竟半个身子支撑不住,朝他的怀中倒了下来。 帝王极其自然地接过,低头见她泪流满面的脸,让他亦眼眶似乎起了几分湿意。 她软倒在他的怀里,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她的面颊此时像被雨水打过的娇嫩芙蕖,湿湿淋淋,娇柔可怜。 萧问渊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别的心情,只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沉重以及剧烈的心痛,始终环绕着他。 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胳膊上,仿佛轻得没有重量,帝王伸出手来,以一只手托着她因哭泣得失力而半垂下去的后脑勺,替她承担力量。 另一只手,则代替已经被浸透的帕子,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眼睑下的泪痕。 宋秋觅因一瞬间的激动情绪,浑身仿佛脱力了一般,只能倚靠着萧问渊的身子,才不至于跌落。 她的手垂了下来,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攥得手心生疼,也未放开。 她一时情难自抑,哭得却并不只是她的父亲,还有她这么多年来孤寂寒冷的岁月,那些年独自咽下,无人诉说的委屈。 仿佛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尽数泄下。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相配 宋秋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一时很难抽身, 萧问渊除了不停地耐心抚慰她,给她依靠和拥抱, 也无更好的办法, 只能待她自己慢慢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自己哭够了,释放了心中积压良久的情绪。 方才情绪激烈, 宋秋觅不知何时, 竟侧倒过去, 脸颊朝着帝王胸膛的方向,将他胸前一大块的龙纹衣料都给染湿, 显现出与周边不同的深色。 此时哭完了才反应过来。 但是却是头一次,她既没有主动上前道歉, 亦没有马上离开他的怀抱, 只是躺在他的腿上,睁着眼, 看着帝王好看的下巴。 她的眸子被泪水淘洗过,是雨后湖面一般的澄澈明亮,萧问渊低头看过去的时候,一瞬间心弦振动。 让他的声音更加软了下来:“还想哭么,若是想,等朕换一身衣裳,再来哄你。” 帝王轻柔地用手托住了宋秋觅的右脸颊:“免得湿着挨上了你的脸,不舒服。” 他方才费心哄她别哭,不过是怕她一时情绪上来, 剧烈起伏激荡, 伤怀过甚, 损了身子。 但见她渐渐平复下来,又不忍她心中压抑着未尽的情绪,郁结于心,倒想她痛痛快快地靠着他,释放出来。 她若哭,他就轻轻为她擦拭眼泪,她若心绪难解,他就与她同喜同悲。 “不哭了。”宋秋觅抓住了萧问渊的衣角,慢慢摇着头,“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您见笑了。” “傻姑娘。”帝王自然感受到了她这次不同以往与他的亲密,她并没有抗拒,而是维持着现状。“想哭就哭,想笑便笑,在朕面前,又何须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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