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坐得马车,要比走过去的人快些,路过领彩头的路口,看见堆满的红色绸布,贺礼堆成一座小山头,不光第一头红有贺礼,其他参赛的船只都能领到一份赛冬舟果盒。 阮萤初放下帘子,早听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各地的风俗文化在她看来璀璨精彩,诗文里描绘的虚实,虚只是在于没有想象的余地。 马车内朵红拿了汤婆子给她,暖意生出,一夜忙碌的疲累有了出口,她眼皮倦意滋生,阮萤初阖眼,想来和段沐宸一早的相处,也没有起初要想着远嫁陌生人,还要和颜悦色讨好夫君的不适。 她今日不是全装出来的样子,只是心平气和同段沐宸说话,即便是装做关切替他拿下披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难受,想来她是没有了不认识段沐宸时,对这个地方人和物的偏见。 回到王府,阮萤初让朵红等王爷回来再叫她,她睡得踏实,梦里却是山寨成亲那日,那两张婚书红纸。 只是看着看着,红纸上的花好月圆,字迹模糊成段沐宸的脸,不羁的眉眼,桀骜淡然的双眼被红布遮住,落下来后,段沐宸的眼睛里,阮萤初看到她满眼泪痕,再看过去,又变成花好月圆四个字。 阮萤初睁了眼,梦里古怪,容不得她细想,只是她不知道梦里她在哭什么,有对段沐宸说了哪一句话。 朵红这时候进来叫她,看见阮萤初坐了起来,问她:“王妃可是没有睡好,脸色不佳。” “没有,应是今天受了风。”她睡得很好,奇怪的就是她再次做了关于段沐宸的梦后,没有像起初心绪不宁,而是因为这个梦安稳醒来,才多想。 朵红给阮萤初拿上汤婆子,找了厚的里衣及冬鞋,嘴里说:“里州风大,早晚更加寒凉,奴婢应早些让王妃换厚的衣服。” “现在也还好,是我自己疏忽。”她应着朵红,朵红另外讲了王爷在书房,等王妃这边好了,就备上马车过去。 “那我们快些吧。”阮萤初坐到梳妆台前。 书房,武将来禀明:“正如王爷所料,黑铁腰牌是昝家养的暗贼。” 段沐宸听后,问:“昝家被关进去后,来探视的人可都有记录?” 武将从怀中拿出狱中拿来的册子:“属下查看了一遍,未有人去探视。” “负责记录的狱衙,可有盘问?”段沐宸说。 武将:“已经抓起来,还在审问,有结果会来禀报王爷。” 段沐宸让武将留下册子离开,昝家从上次查办,落实昝松蓄意放火烧山赶走山民后,早已经捉拿归案,过程无人反抗狡辩,他当时就觉得昝家在等着谁来救人。 而这次赛冬舟派暗贼行刺,在码头位置处埋伏,只有靠近的渔民,断然不是他们的目标,只能是附近的人群里,有他们要杀的人。 这个人肯定和救昝松出来有厉害关系,他要找出来,在里州百姓里是大海捞针,不如去昝松面前碰碰运气。 ◉ 第30章 邱府前面的大路上,出现段王府印有星月纹的马车,门口管家是个机灵人,眼看还有些距离才到门口,跑去知会邱大人和夫人。 等段沐宸和阮萤初的马车停好,邱知府和柳氏赶到门口,见到真是段王府的马车,打消心里的疑惑,立马挂上夫妻相的笑脸,看着阮萤初和段沐宸下了马车。 邱知府凑上前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段沐宸第一次来知府府上,本是答应阮萤初的话,陪着走一趟,这次不算白来,叫上如约出席在知府府上的官吏,把刺客的事情安置下来。 “邱知府历来好客,今年是一定要来看看。”段沐宸话里有话,邱知府还不知道所谓何事,只引着王爷进府。 阮萤初这边自然要和柳氏打照面,柳氏先是呵呵笑起来,亲昵拉起阮萤初的手:“王妃那日的话原来是这样意思,来了多好,快随我一起去花园找她们,大家都想着你来不来呢。” 两人被邀着进了府,晚宴在前厅准备,段沐宸跟邱知府交代,把来了的里州官吏全叫到书房,再让身边的邱府管家往书房开路,他回头看了看阮萤初,应是忙着和济善堂的夫人们交涉,他离开片刻也无妨。 邱知府知道段王爷不喜官吏私下酒肉结交,更看不惯官商私交密切,他在管家进来通报前,便把请来的富商叫去后院赏玩珍奇藏品,这下段沐宸要叫去所有官吏,大厅宴会场面空泛起来,只剩布菜的家仆和无人欣赏的奏琴乐坊,角落站着十来个舞娘,不知要不要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合起舞。 但他拒绝不了,不知道段王爷的用意,也不敢得罪油盐不进的段王府,邱知府亲自去喊:“王爷书房稍作休歇,我叫他们过来。” 他亲自去,还可以周转一下话口,不让其他人觉得奇怪,而其中有和段王府硬来吃了亏的小官,连声说要离开,邱知府也不拦着,能减少他的担忧就放走了人。 柳氏不比自家夫君悠闲,她带阮萤初到花园中见夫人们,今日夫人们对阮萤初态度大为转变,这下看见和柳氏嘴里说的不一样的场面,都对柳氏心有腹诽。 在阮萤初来之前,柳氏信誓旦旦,讲外面看起来王妃深受王爷宠爱,实际就是做样子给百姓看,其实王妃在王府根本说不上话,王爷对她爱答不理,跟被抛弃没什么两样,所以段王爷肯定不会陪阮萤初来,让夫人们都听明白,以后还是要在知府门下行方便,该听谁的话一目了然。 如今阮萤初出现,加上白日里眼见为实,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见看台上,只有阮萤初坐在夫君身边,世间都认夫为上,妻为下的理,定是得了王爷宠爱,阮萤初才会和王爷同坐高台,两人之间还浓情蜜意。 柳氏说了谎,她和阮萤初一起坐下,先前夸赞柳氏府上花园的众人转向阮萤初,有人妙语问她穿戴,有人同她讲起京都的好,甚至性格泼辣些的夫人,直接就问了阮萤初:“王妃和王爷虽是新婚燕尔,但可见王爷对王妃疼爱,往年晚宴怎会见到他。” 另一人接了话:“王妃不妨说说,有何驭夫之道?” 柳氏在旁边冷下脸来,她自顾说了鱼,无人搭理,夫人们都在等阮萤初说话。 起先阮萤初没听明白夫人们所言为何,现在两位夫人戳破,原是问她为何段沐宸会对她如此听话,阮萤初心想,总不能说是她在骗人,那就说:“王爷待我好罢了。” 她因为心虚低下头,夫人们看来是她害羞,泼辣夫人便说:“王妃年纪尚小,我们不该过问你房中之事的。” 有人帮她打了圆场,阮萤初脸红了一片,用袖子遮了遮,是要问她房中之事,她回答的话意味深长,反倒欲说还休,饶人羞怯。 “不问了,不问了。”夫人们还要为夫君的仕途在段王府打点,不想为难阮萤初。 柳氏身边的丫鬟来说:“厨房布好菜,但老爷和客人们都去了书房,后院赏画的客人落座了,问多久开宴,好通知厨房准备。” 柳氏与丫鬟低声交代了两句,随后站起来:“知道大家还有很多话要聊,不如移步厅里,边吃些茶点边说。” 因还在知府,柳氏维持着体面,别人猜测她如何不要紧,晚宴不能毁了,她就要一切如常的张罗。 书房内,丫鬟的话递到邱知府这里,是来禀明可以开宴,问老爷这边的情况。 事实情况棘手,段沐宸等到所有人过来,便说了早间赛冬舟有人遭遇行凶,没说抓到人,也没说刺客和伤者何人,他觉得此事不可能密不透风从大牢内救走昝松,要探探这些最有可能收受贿赂的官吏,连刚刚溜走的小官也被清风截下来,送到书房。 众人听了此事,无不是眉头紧皱,有人问了几个细节,段沐宸都说还未查明,邱知府则要跪下来请罪是他失职,段沐宸拉住他,让他起身,当务之急,是解决行凶者。 段沐宸放了三分真话,七分假话,一圈观察下来,心里有了个底,后续的事他要再看看,他和邱知府致歉:“不想耽误大家雅兴,不如邱知府引大家开宴。” 等他们从书房来到宴会厅中,看见自家夫君回来,夫人们才从阮萤初周围散去,阮萤初觉得段沐宸来得正是时候,再多耽搁些,她就回答不上夫人们的问题。 无不是一些与夫君说话的道理和掌管家宅的绝技,她都没有在做,说起来都是夸段沐宸体谅她,她这样说,夫人们更要问出个结果,阮萤初才发觉,夫人们过得艰难,千方百计维持现有的一切,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在段王府失去什么,或有什么害怕失去的。 “王妃这一趟,不虚此行?”段沐宸拉开衣袍坐下,是看见阮萤初才从围起来的夫人中露出头来,想阮萤初和济善堂的夫人们相处不错。 阮萤初用热毛巾擦着手,松懈下来找到个能说实话的人,和段沐宸说:“无福消受。” 段沐宸看看眼前精致的菜肴,歌舞升平的宴会厅里,他意外到访坐了东家主桌,邱知府差人送来美酒斟满,段沐宸说:“本王同王妃一样。” 阮萤初拿起茶,她是因为想要济善堂的账本与夫人们大相径庭的生活你来我往,段沐宸是因为看不惯的官商酒肉场合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强迫自己勉为其难,阮萤初把茶盏碰了碰段沐宸手里的酒杯:“我敬王爷一杯。” 酒杯里酒因为碰撞荡起微波,段沐宸举起酒杯,阮萤初喝茶,他干了酒杯,两人间的气氛轻松起来,尽管丝竹绕耳,舞乐翩翩,两人都得了慰藉,顾到对方的心意。 晚宴后,宴会厅里留下男人继续饮酒聊天,柳氏带着夫人们放天灯祈福,祝愿家国安宁。 阮萤初参加过的晚宴不少,但要她亲手放天灯,她不敢。 原因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在阮萤初小时候,兄长带她去放天灯,没有烧热的灯壁引燃烛火,连着阮萤初裙角都燃起火焰,好在父亲发现及时,扑歇火苗。 此事之后,阮萤初对放天灯心有余悸,再加上柳氏和夫人们一致认同要在仙乐庙的方向亲手放走天灯,以示心诚则灵,丫鬟都留在荷花池边,朵红就不能帮她的忙。 手里的燃烛在阮萤初这里像是会烫手,其他人都是拿在手里等着火折子,就阮萤初放在地上,步子往最后挪,能避开一时算一时的好。 终于还是到她这里,两个人一起,柳氏就成了和她一起放灯的人,柳氏走来:“王妃拿着灯,我来点燃就是。” 半响,她还是不敢拿,正要说出实情,身后响起段沐宸的声音。 “我陪王妃一起。” 段沐宸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燃烛,接过火折子点燃,只让阮萤初站在一旁:“王妃祈愿,我来放灯。” 夫人们看见段沐宸来了,以为夫君也在,但朝身后看去,不见什么人影,本来放灯很小的事情,断然不能让夫君来,而段沐宸的出现,真就印证阮萤初今天说的话,是他待她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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