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似是慌了神,这么些年来头一回在我面前露出慌张之态,他又一次地问道,“乐儿…你怎么了?” 我垂下眼眸,“皇上不提,臣妾本不该问,可臣妾实在想知道,关于臣妾和裕王…皇上是何时得知的,是三年多前的中秋月夜,或是更早?” 若是后者,那么当初周勉失信于我,是否跟他有关?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皇上久未答言,我抬起头来看他,又问道,“臣妾触犯宫规,皇上从不严惩,甚至于为臣妾隐瞒至今,皇上不愿让外界议论之事,外界多半不知,便是知情也不敢议论。可近来为何风声四起?” 皇上神色凝重,我最后问道,“皇上宽纵臣妾,是因为臣妾贵为皇后,关系到皇室颜面,还是因为臣妾是宁国公兰征之女,是皇后之位,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上彻底僵住,连眼眸都变得毫无波澜。 今日又是个阴沉沉灰蒙蒙的天,周勉选的这个地方,真真是冷风直灌,四面几无遮挡。 我倒要为此而感谢他,感谢他选了个好地方,否则我这经年懒怠思考的头脑,要如何保持清醒? 我忽然发觉越是阴天,越适合大放异彩,我若是戏台上的一角,此时正正上演到高光时刻,台下的人都应该为我入迷,预备好戏曲终了之际为我抚掌称奇,叹为观止。 我蓦然笑道,“臣妾虽不聪慧,但到底也是王公之女,又曾在宫廷里混学多年,怎可能对前朝后宫之事一无所知?” “可朕待你是真心的,乐儿。”他道。 不等我开口,他又道,“朕一直是真心爱你的,乐儿。”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露真心,我却不知有几分可信。 最后他道,“只是乐儿从不与朕心意相通,自始至终,乐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向闵公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微微侧身,没了言语。 闵公公向我凑近一步道,“春寒未消,还请娘娘早些回宫歇息,望娘娘以龙胎为重,外头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我虽是对着他,两眼却盯着皇上道,“谢闵公公提点,本宫这就回宫好生将养身子,除此之外,本宫不会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 闵公公嘀咕道,“这…” 不得不承认,我这说的是气话。 哪有人刚表白完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的?他不应该让我来答复吗?他心中已有了答案,想必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定了的。 我扭头就走,他也没有喊住我,我便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回到了永乐宫中。 歆儿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娘娘真是健步如飞,就跟后有追兵似的。” 我径直步入寝殿,坐在榻上生闷气,想了想却不知自己气从何来。 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哀才是,一朝嫁入帝王家,从此便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所谓伴君如伴虎,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小心谨慎。 可我自问这三年多来,从不曾玩弄权术,操控人心,想来这也是皇上对我放心的缘故之一。 可他说,他待我是真心的… 可我若不是宁国公之女,他还会娶我吗? 当初爹爹身系太子党,可太子英年薨逝,二皇子又狼子野心,爹爹转而拥护皇长孙,却日日心惊胆战,无一夜可安睡。 岂知情势一夕间突变,先帝驾崩,二皇子逼宫,皇长孙吓成了哑巴,先皇后以先帝遗旨为凭立三皇子为帝。 从来无人问津的三皇子竟登基为帝,朝野上下无不惊慌,诸般势力明面上纷纷瓦解,实际仍如蛛网一般纠集,若是不破了这网,九五至尊之位也只怕是个虚衔。 一道先帝遗旨成就了皇上的帝位,却不能保障皇上威信与实权,周赴登基前便在宫中隐忍求存,却不想登上帝位之后,更要与各方势力妥协周旋。 当初我不敢违抗圣旨入宫为后,心中已对他存有几分忌惮,尽管我知道,忌惮枕边人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歆儿为我奉上一杯暖茶,妍儿为我解下身后斗篷,我顿感轻松舒适,可心里仍旧伤感不安。 我喃喃道,“本宫该怎么做…皇上到底想要本宫如何?” 歆儿与妍儿都低着头,默不吭声。 我又道,“本宫只是不欲亏欠于他…明明是他负了本宫,为何本宫心里如此不安…” 我余光瞥见歆儿跟妍儿脸色突变,俱是屏气敛声,两手隐隐发颤地互相磋磨,身板立得笔直僵硬,脑袋却耷拉得像个蔫儿了的花朵。 做我的贴身侍婢,也真是为难她俩了。 可若是当初,周勉迫于皇权威压而不能娶我,将我拱手让给皇上,如今又为保皇室颜面而被迫远征,其中不知有几分是为我在宫中的处境考虑,那么我与他之间,究竟是谁欠谁更多? 关系到利害的感情,实实是笔烂账。
第55章 关照玉妃 二月初九这天,我登上高楼眺望远方,那秩序井然的军队渐行渐远! 二月初九这天,我登上高楼眺望远方,那秩序井然的军队渐行渐远,从蜿蜒盘旋的长龙模糊成了一道虚影,而后便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可我迟迟未有举步离去之意,我好似在沉思又好似在发呆,再不然就是闲极无聊站在此处吹吹风。 听说洛清雨这回是真的病倒了,皇上特派太医到王府为其诊治,可洛清雨的身子打娘胎起就弱,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是用名贵药材吊着,看能不能有起色。 什么千年参万年茸,只要皇上不心疼,太医们只管用就是了。 我感慨于她为心中挚爱奋不顾身的同时,也不免为自己的身强体健感到幸运。 我抬头望天,一来是为缓解脖颈酸楚,二来是因为… 我思念娘亲了… 其实自娘亲病逝那年起,我心里便对父亲有了芥蒂,我常常在想,倘若父亲能对娘亲多几分真情,而非过分的敬重,娘亲会否因心有所托而长久地活下去。 我甚至觉得,若不是娘亲多年来郁结难舒,也不会未足四十便因病离世,而她心底里的结,正是源自于父亲。 幼时我私以为是娘亲太过敏感,心思太过深重,即使父亲不曾对她抛却全部真心,难道她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命是自己的,为何要托赖他人而活? 何况父亲待她已经很好,她又何必执着于真心。 直到娘亲离世,我深深懊悔,我悔恨自己没能对娘亲更孝顺一些,没能给她多一些的陪伴和理解。 也许娘亲就是个小女人,她虽表面上维持着出身名门的端庄与宽厚,实则她对父亲的爱慕之心,致使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当然她不是针对旁人,而是针对自己,这辈子没能得到心爱之人的真心,她当然哀莫大于心死,郁郁寡欢直至终了。 我真的很后悔,这份悔恨之心使我对父亲生出了怨念,更在父亲迎娶苏娴雅过门之后发芽壮大,从此再不能去除。 歆儿想必是担心凉风漏进我衣裳领口,便上前一步来替我拢了拢衣襟,关切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回去? 回哪儿啊?永乐宫吗? 我难掩自嘲地笑道,“除了永乐宫,本宫还能回哪儿去?” 歆儿一头雾水地看着我,顿了顿道,“娘娘贵为皇后,六宫嫔妃都要臣服于娘娘膝下,娘娘自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难得说一回豪言壮语,可我听来只觉得讽刺,若我真如她所说那般威风八面,不知会树敌几何,恐怕今日我已身陷囹圄,且无人救赎。 毕竟这么些年过去,我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而我的亲人已与我阻绝于宫墙之外,至于我的夫君… 或许他正是关我进牢笼或者打我入冷宫的那人。 我心头忽起一阵悲哀之感,我这皇后当得憋屈,却也只能继续憋屈地当下去。 “娘娘…娘娘…”歆儿连声唤道。 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听闻近日玉妃身有不适,连床都下不得,你便随本宫去看看她吧。” 歆儿又是一顿,随即应了声是。 久未踏足钟粹宫,我竟不知玉妃精心培育了一屋子的花儿朵儿,连其寝殿内室都满是芳香。我各处打量,却不见一朵兰花。 钟粹宫里的太监已高呼过“皇后娘娘驾到”,我见到玉妃时,她却连床都没下,只是由侍女搀着,作势要下来。 我自然免了她的礼,在其床边落座,眼瞅着她脸色苍白,姿容清淡,略显憔悴,我不禁关怀道,“玉妃,你这是怎么了?” 玉妃虚弱道,“回娘娘话,臣妾只是偶感风寒,无大碍的。” 我道,“怎的这么不注意?是不是下人没伺候好?太医开的药按时吃了没有?” 玉妃道,“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妾已遵照医嘱服过药了,说来也是臣妾自己身子弱,受了点风便染了寒,好在太医说病势未入肺腑,将养几日也就没事了。” 我道,“那便好…” 原本我想问,皇上来看过没有,但我怕她多心,便犹豫着没有开口。 玉妃倚在垫高的软枕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自觉也没啥好说的了,表示过关心已足矣,毕竟她想见之人不是我。 我正要起身离去,她却微微倾身道,“娘娘能否帮帮臣妾?” 我忙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别胡乱动把被子落下了,若是又再受寒,你这病几时能好?”又对一旁的沉鱼道,“还不快给玉妃盖严实了。” 沉鱼忙应了声是,替玉妃拉上了被子。 说来我也是夸大其词了,玉妃这寝殿里暖如和春,便是只穿一件薄衣也冷不着。况且我瞧着玉妃身上穿的那件单衣,像是以羊绒织就,烟紫色,肩绣海棠,尤为精致,想来也极是保暖。 我自然晓得她不会因被子松动而着凉,可有时装模作样乃是人情交际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玉妃低低地向我道,“娘娘,臣妾这病虽不打紧,原也不该奢求皇上特来探望,以免病情过给皇上,可臣妾唯恐哪处惹恼了皇上,怕是说错了什么话却不自知,以至于皇上对臣妾不闻不问,连臣妾病中绣制的荷包都不愿多看一眼…” 她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沉鱼在旁递上帕子,又补充道,“闵公公说他递上荷包时,皇上正埋首政务,听闻是玉妃娘娘送来之物,却连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便由着闵公公把那荷包搁在一边,直到入夜晚歇才让闵公公把荷包收起来。” 原来是这么个事… 我道,“这也没什么,许是皇上忙于政务,旁的都无暇顾及罢了。” 沉鱼又代为答道,“可皇上从不曾这般忽视过娘娘。” 我瞅着玉妃道,“你且放宽心,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冷落了你,等皇上忙完这几日念起你来,自然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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