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谢姨娘体谅。” 姨娘或许是觉得我同她生疏了许多,愣了愣才让开道。 我迈出一步,又叹息着回头向她道,“姨娘,您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照顾表姐之余也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姨娘抹了把泪,哽咽道,“谢娘娘关怀,只是妾身恐怕遭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了。” 我蹙起眉头,“不许胡说,不论事态如何发展,姨娘都一定要撑住。” 姨娘含泪看了看我,却是摇了摇头,又用手中雪白的丝帕拭泪。 我看得出来她眼里含有绝望,失去至亲的悲痛非外人能够体会,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不过是道一声“保重”,就此离去罢了。 跨上马车前,我朝兰府的方向望了一眼,多年不曾回去看过了,如今娴娘有孕,身边却连个亲人都没有,不知她过得如何。 罢了,我答应过皇上的,绝不能食言。 我在车上乏味地听着车轮滚滚声,没再观望外头风景,一路不停地回了永乐宫。 当晚皇上来我宫里就寝,像是随口一问,“皇后表姐如今情形可还好?” “不好,”我面无表情道,“皇上何必多此一问。” 皇上皱了皱眉,我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把木梳梳理垂落于肩前的青丝,情绪十分平稳道,“皇上何需从臣妾口中得知这些。” 他没说什么,屋中一时安静得可怕。 我放下木梳,缓缓起身,走向凤床,阴影渐渐拉长,挡住了皇上的视线,皇上却没有抬头看我,我便挪了挪,坐在床沿上脱下鞋袜。 直到我躺在他身侧,与他同盖一张凤被,他都没吭一声。 我闭起眼,“多谢皇上准许臣妾出宫,皇上要臣妾尽早回来,臣妾也做到了。若是臣妾表姐所言惹恼了皇上,便请皇上将罪过归咎于臣妾一人,只管惩治臣妾罢了。” 我听见身旁有些许响动,想是皇上也准备睡了,便放下了手中书卷,钻进了被窝。 我不打算睁眼,因为我累了,若是他不打算惩治我,我便要睡了。 然而十分突兀的,他竟翻身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瞧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未及开口,便再度被他覆上双唇。 我不明白这个吻有何意义,只等他尝尽我口中滋味后,听他在我耳边道,“朕只是关心乐儿,朕只是害怕乐儿会离开朕。” 他的语气里好似带有悲伤,我瞬间心软下来,不自觉窝进他怀里,“过去的事,皇上都没有同臣妾计较,臣妾又怎会同皇上计较,其实臣妾真的不在乎了。” 皇上搂住了我,似有些压抑与无奈。 他道,“睡吧。” 我便睡了。 十日之后,小薛子跪在我面前,头磕在地上,磕磕巴巴道,“娘…娘娘…外头传来消息…裕…裕王妃…殁了。” 我正给孩子绣肚兜,听见这话一不小心把针扎到了手指尖上,痛得我猛一颤,那未绣完的肚兜便跌到了地上。 歆儿忙捡了起来,“娘娘…这…” 我道,“不要了,扔了吧。” 歆儿踌躇着应了声是。 我坐在榻上发起了呆,不觉便两眼湿润,流下了泪。 想来人在孕中便容易多愁善感,否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表亲如何能使得我如此心中耿耿,甚至有几分愧疚。 虽则洛清雨自小便是个药罐子,弱不禁风,缠绵病榻,但前些日子,她到底还活生生地待在裕王府,还能与我说说话。 而如今… 我不知她到底是受了谁的利用,但前次一见,我或许是太狠心了些。况且有些事,或许也是我对不住她… 歆儿本是惋惜地抚摸着就要丢掉的肚兜,抬眼瞧见我无声落泪,忙道,“娘娘…” 我用手背抹去眼泪,起身走到门边,驻足于门槛前,望着外头阴惨惨的天和灰扑扑的云。 生离死别本是世间常态,不论是谁都只能接受和面对,而无法改变什么。 洛清雨,也不过是个听天由命的可怜人罢了。 不出一个月,因着我临盆之期将近的关系,娴娘已能常常入宫来探望我了,只是她也身怀六甲,来回奔波总是不便。 头一回她来时,我瞧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近来可好?父亲可有给您寄信?” 她十分自若道,“没有,将军一贯是国为先,家在后的,他远征在外,便是偶有思念妻女之时,也绝不会分出心神去寄一封家书。” 我笑道,“您倒比本宫更了解他。” 思念妻女,父亲思念苏娴雅之时,不知会否思念我死去的娘亲。 苏娴雅静静地望着我,“皇后娘娘是兰氏长女,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娘娘便是与将军心有隔阂,也不可能断了父女之情。” 我心头一恸,强自镇定道,“待父亲平安归来,您与您肚子里的孩子,便可同父亲共享天伦之乐了,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团圆欢乐,本宫却是泼出去的水,又隔着无数宫墙,自然不算什么。” 苏娴雅道,“娘娘当真以为,将军心里全然不曾记挂娘娘?” 我微微蹙眉,凝视着她。 她道,“娘娘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该有孩童心性,不会去计较谁是第一重要,谁又排在第二。娘娘只需明白,将军会以他的方式爱护娘娘,永远支持娘娘,护卫娘娘,做娘娘的后盾,其他的,娘娘何必往心里去?” 我心神一震,目光却又不自觉扫过她的肚子。 苏娴雅十分淡然道,“妾身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这些年为着妾身之故,娘娘与将军闹不和,见面时总是漠然相对,连句问安的话都说得不情不愿。或许将军对娘娘心有愧疚,故而任由娘娘如此,可在妾身看来,将军的不善言表,却反而加深了娘娘心底的怨。” 我不觉锁紧双眉,呵斥道,“够了!” 苏娴雅当即噤声。 我道,“您今日过来,是为探望本宫,还是早便打好了腹稿,特来给本宫说教的?” 苏娴雅宠辱不惊地望着我,“自然是为探望娘娘,娘娘临盆之期将近,当要放宽胸怀,保持心境开阔才是。” 我轻笑一声,“这话不用你说,本宫岂会不知。” 苏娴雅低了低头,又道,“娘娘说了这一会儿的话,想也累了,妾身带了些亲手做的点心来,娘娘若不嫌弃,便稍用些吧。”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只用不善的语气道,“您都这么说了,本宫若是不用,岂不是落了您的面子。” 苏娴雅笑着命人把点心呈上来,我本没什么胃口,可眼风扫过去,竟发觉都是我爱吃的。 从前连娘亲都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娘亲只是觉着我爱吃,一贯挑她拿手的做给我吃罢了。只因我不挑口,又体谅她身子弱,禁不住劳累更禁不起打击,便就她做什么,我吃什么,不论合不合口味,我都吃得十分“尽兴”。 其实我不那么爱吃甜食,便是有时想吃甜口的,也不喜太甜,我也不爱吃桂圆和玉米粒儿,只是娘亲觉得这两样是好东西,便总往糕点里掺和。 我瞧着一道咸酥卷,不觉食指大动,便执筷夹起一枚送入口中尝了尝,味道很是不错。另外那道鸡汁蒸芋头更是我许久没有试过的好滋味,还有葱油拌豆腐,灵芝肉丁糯米糍等。 各都尝了点儿后,我放下筷子,用歆儿递过来的手巾抹了抹嘴。 苏娴雅道,“妾身手艺不佳,这几道点心也不知合不合娘娘胃口,娘娘能这般笑纳,实属妾身之幸。” 我正了正身,一本正经道,“本宫真不明白,父亲为何倾心于你。” 父亲并非心思细腻之人,连朝堂政局他都看不明白,遑论他极少用心的私情,为何他会喜欢一个如此世故的女子? 苏娴雅道,“娘娘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合娘娘心意的话?” 我盯着她清溪般的眼眸,道,“自然是真话。” 她道,“这世上有谁不希望身边有一个能真正懂得自己,理解自己,能时时给予恰到好处的宽慰与帮扶之人?” 我一时恍然,竟反省起自身来。 苏娴雅笑了笑,却又肃容道,“妾身陪伴将军多年,娘娘只知妾身取代了将军夫人之位,又怎知妾身自与将军相识,便认定将军是妾身这辈子唯一可托付终身之人?妾身对将军之情,未必比娘娘生母要少。” 我再次呵斥道,“你说够了没有?” 苏娴雅则又低了低头,平心静气道,“娘娘若是不爱听,妾身便不说了。” 我心绪起伏不定,摆了摆手示意歆儿将桌案上的点心都撤下去,而后歆儿奉上两杯茶,苏娴雅自发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娘娘宫里的茶,比之将军府里的,只好不差,想来皇上待娘娘,也是极好的。” 她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可我听来只觉得刺耳。 我冷冷地注视着她,“你在本宫父亲跟前,也是这般装模作样的?” 既然话已捅破,我自是不必再给她留面子。 苏娴雅道,“将军真心爱护妾身,妾身自当以真心回报,可娘娘一贯排挤妾身,妾身又能如何呢?” 我移开视线,“你走吧,你也是有身子的人,本宫这里,不必常来。” 苏娴雅下榻向我行礼,“多谢娘娘体谅妾身,只是娘娘这段时日需要有人多加看顾,妾身作为娘娘继母,便是身子不便,也会多来看望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你…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苏娴雅忽然变得极温和极忧心,“自将军离府,妾身无有一日安枕,妾身只盼着将军平安,至于战功,妾身倒宁愿将军不立。” 我心神一转,几乎是立刻领悟到了她言下之意。 苏娴雅观摩我神态,露出一丝欣慰,可仍忧心忡忡地道,“或许有很多事,娘娘觉得自己也不能左右,可娘娘若肯勉力一试,又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愣了愣,心中隐隐不安。 苏娴雅顿了顿,竟往我跟前挪近了点儿,阴影落在我面上,她瞅着我的肚子道,“娘娘位居中宫,又怀有龙子,皇上待娘娘亦是真心,娘娘还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呢?往昔的遗憾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来日。” 我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她却退后一大步,躬身道,“妾身冒昧,先请告退了。” 不等我发话,她便走了。 我一时间竟不想她走,仿佛她这一走,我便没了依靠。 可她从来不是我的依靠,过去不是,而今跟以后也都不会是。 我心里竟微起波澜,我好似忽然意识到,父亲为何对她动了真情,却对端庄恭顺的娘亲,始终持有尊重,而非独钟。
第61章 娴娘入宫 苏娴雅那句“重要的是来日”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她说那话时的眼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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