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娴雅那句“重要的是来日”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她说那话时的眼神与神态,总是不经意地在我眼前浮现。 可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有如执念般记着这话,虽则之后苏娴雅再来探望我时,表现得十分恭谨谦逊,没有一点架子,也不会因我冷面相向而生出半分不悦,但我仍然与她疏远,觉着她那恰到好处的笑颜之下,藏着深不可测的城府。 但她再一次地提点了我,无论如何,她与我已是一家人,她只会盼着我好,不会与我为敌,更不会暗中陷害我。何况我与她还有着共同的盼望,那便是父亲能早日平安归来。 记忆里她最后一回进宫是在四月初四,我同她说不必再来了,她也该顾好自己的身子。 我语气平淡,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关切,仿佛在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可苏娴雅却颇为动容,一脸慈母样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她向我道,“近来这孩子时常在妾身肚子里闹腾,这股子调皮劲儿也不知是像了谁。” 我自然而然道,“本宫肚子里这个,倒懂事得很,便是偶尔有些个动静,也不过是提醒本宫,他就快要从本宫肚子里出来了。” 苏娴雅笑道,“懂事好,懂事好啊,听闻当初洛夫人怀娘娘时,也没吃什么苦,从怀胎都临盆,都稳稳当当。想来娘娘腹中皇子,便是像着了娘娘。” 父亲与她浓情蜜意的画面顿时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恍然记起她怀有身孕一事,还是数月之后,借由皇上之口告诉我的,我顿生不悦,面色骤然发冷,“是本宫父亲同你说的?” 苏娴雅稍稍敛容,应了声是。 我道,“父亲还同你说什么了?” 苏娴雅道,“将军曾说,妾身的孩子定也是个伶俐妥帖的性子,不会叫妾身吃太多苦。” 她语声竟有些哽咽,我心中生出些不妙之感,当即质问道,“父亲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娴雅镇定道,“没有,娘娘别担心,妾身只是一时思念起将军来,情难自控罢了。” 我凝眸审视着她,“当真无事?” 苏娴雅毫不退避地接住我充满质疑的目光,“妾身知道,娘娘至今仍对妾身心怀芥蒂,可是娘娘,妾身若能得知将军的消息,妾身岂敢欺瞒娘娘?” 我眉头紧锁,“那你为何…” 她蓦然起身,立足于我跟前,“妾身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我道,“你到底怎么了?” 她道,“妾身告退。” 我喝止道,“慢着。” 苏娴雅一动不动,却不敢抬头看我。 我道,“左右本宫也无甚要紧事,你若不肯说,便这么耗着,本宫陪你。” 苏娴雅深深呼吸,竟真就站着不动了。 却是我不耐烦道,“本宫父亲若出了什么事,伤心的可不仅仅是你。你之前说本宫贵为中宫皇后,没有什么是不可得的,既是如此,你有什么可瞒着本宫的?” 苏娴雅似乎终于难忍悲痛,眼眸含泪,却仍紧抿双唇。 我不由得冷笑道,“本宫一向不喜他人做戏,再如何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打动不了本宫。娴娘有何话直说便是,触动心肠到底对胎儿不利,娴娘是个聪明人,不当如此才是。” 苏娴雅缓之又缓地抬起头来,眼眶红了一圈,却是将眼泪强行倒了回去。 她道,“妾身只是近来夜难安枕,总是…总是…” 我更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好容易才等到她把话说完。 苏娴雅十分隐晦地道,“总是梦见不好的场景。” 不好的场景? 经她这么一说,我脑海中蓦然闪现出父亲身陷绝境,浴血奋战的场景。父亲虽勇武,可年岁摆在那儿,再如何老当益壮也有体力不支甚至是脑子不灵光的时候。 我不仅担心父亲不顾自身安危力战到底,更怕他多年不上战场,因一时热血逞一腔孤勇而颠覆整个战局。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是区区一个兰府能够承担的了。便是我权势滔天,足以把持整个后宫,加之诞下龙子,独得皇上恩宠,怕也抵不了那等罪过。 那可是动摇国本的重罪啊! 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有名无权的空架子。 诸般可怖之事接踵而来,我心神一颤,试图摆脱心中之惧,而当我目光再凝聚时,却见苏娴雅面色苍白几无血色,满脸写满担忧,甚至于精神都显得有些恍惚。 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每见到的都是她皮笑肉不笑端庄而又得体的模样,不想她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今次一见,竟令我格外触动。 这一刻,我望着她极力克制心中忧虑与哀恸的模样,我似乎才终于相信,她是真心思慕父亲的。 若非真心真意,她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怎会在他人面前表露出脆弱与无助的一面。 尽管她有可能是故意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但我愿意相信她这神情恍惚、憔悴不堪的模样并非作伪。 可我不愿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她存有偏见,只得别开脸道,“别胡思乱想,梦中所见当不得真。” 苏娴雅哀切道,“妾身明白…”她像是难以为继。 可我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既与父亲情投意合,互许真心,那么她不安的预感,极有可能成真。 甚至是已然发生之事。 我心里的不安渐渐加深,连呼吸都微有凝滞,若是父亲有何不测,我此生的意义便断了一半。 苏娴雅向我再行一礼,“妾身如此失礼,实不宜久留于此,还请娘娘容妾身告退。” 我余光瞥见她泛红的眼眶,不禁宽慰道,“娴娘要回便回吧,只别多想,万事有本宫在这儿。” 岂知我话音刚落,苏娴雅尚未挪步,小薛子便一头撞了进来,我一见他这慌里慌张的样儿,心下便凉了一截。 怕是又有不好之事发生。 小薛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强自镇定道,“出什么事了?” 小薛子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竟又看了看苏娴雅。 难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甚没耐性地吼道,“本宫在问你话,你为何没了言语?” 永乐宫上下何曾见过我勃然大怒的模样,当即一众宫女太监都哗然跪了下去,齐齐道,“皇后娘娘息怒。”包括歆儿与妍儿。 小薛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又不得不说出来,竟是胀紫了腮帮子方道,“远征大将军在孤鹤山之战中遭受重创,几乎全军覆没,皇上已派出紧急军报,命人带其火速回京。” 苏娴雅闻言,立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其贴身侍婢暖茶接住了她,顺势倒下,将之抱在怀里,同时可怜巴巴地连声呼唤,“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别吓奴婢啊夫人…” 说真的,这种时候,连我都很难撑得住,何况我肚里这个月份比她那个还大,如此重大的打击,要怀着身子的人如何承受? 但已然晕了一个,总不好两个一块晕,总得有人站出来稳住局面。 可我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苏娴雅竟半睁开了眼,哆嗦着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却是发不出声来。 而我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我声音不稳地问,“父亲他,如何了?” 为何不是“命其回京”,而是“命人带其回京”? 小薛子带着哭腔颤抖地道,“将军身负重伤,据说…据说…” 我出离恼怒道,“不必顾虑本宫,告诉本宫父亲现今到底如何?” 小薛子头磕在地上,“据来人禀告,援军赶至孤鹤山时,大将军正以命相拼,誓要与剩余残兵共存亡。幸而裕王不顾军令救走将军,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只是如今…如今将军生命垂危,仅剩一口气在,能否顺利回京,尚是未知之数。” “混账!”我一拍桌几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 小薛子立刻连连叩首,“娘娘息怒,奴才不敢胡说…” 可我怎能息得了怒,我心中狂跳不止,恨不能一个飞身去到父亲身边,更恨自己不是大罗神仙,没有灵丹妙药能让父亲瞬间好转。 怕只怕我事到如今仍无能为力,面临如此困境仍无计可施。 苏娴雅方才那一睁眼算是回光返照,此刻是彻底得昏晕过去。暖茶着急地摇晃着她的身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嘴里不停地喊,“夫人…夫人…” 这情景实在太过熟悉,我十一岁那年趴在母亲床旁泪流不止地呼唤“娘亲”便是如此这般。 同样深重的无力感涌遍全身,我脑仁疼得紧,所谓母子连心,我腹中胎儿感知到我心中的悲痛自然也不好过。 他不好过我便更不好过… 我一手撑着腰,满脸痛苦地转头对妍儿道,“将娴娘送去偏殿,再请太医来。” 妍儿脸色吓得发白,“娘娘您…” 我跌回榻上,“还不快去!” 歆儿更是顾不得规矩了,自行起身蹲在我身侧,“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我咬着牙道,“本宫无事…” 歆儿私自给小薛子使了个眼色,小薛子便趁我不注意悄摸遁了。 我知道他是去请皇上来,若非父亲之故,我定会出言阻止,可今次,我却是默许了。 以往的我自是不愿让皇上忧心,可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皇上的怜爱能为我带来什么。 娴娘前次所指,我终于还是照办了。
第62章 为父求恕 皇上来时,我已卧在床榻上,虽是闭着眼,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我明知他馈 皇上来时,我已卧在床榻上,虽是闭着眼,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我明知他来了,却故意装睡,等歆儿轻唤道,“娘娘醒醒,皇上来看望您了。” 我方才慢悠悠地睁眼,半是柔弱半是慌张地微微起身,“皇上…” 皇上自然而然地扶住我双肩,使我安稳躺下,“别折腾了,眼下乐儿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我顺势躺倒,头偏向他,“臣妾无事,怎的惊动了皇上?” 皇上叹道,“太医说乐儿心神大乱,动了胎气。所幸这段时日以来,乐儿休养得宜,这胎怀得稳当,此次才未有发生什么意外。” 我装作才发现一旁躬身立着几位太医一般,眼风往那几身宽大的太医服上扫过,淡淡道,“劳烦几位太医了。” 为首的全太医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等不过行分内之事,实不敢当娘娘这一声劳烦。” 我真心实意地关切道,“不知本宫继母眼下如何了?” 不料皇上代为答道,“乐儿放心,将军夫人无甚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朕已命人送她回府休养了。” 我心下诧异,面上却虚弱地一笑道,“那便多谢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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