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怎么样?” 长乐从郑明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了缪星楚的近况,听说了她前几日解了毒,眼睛已经好了,她就想着来看看她,顺便倾诉一下近来她的委屈。 三层台阶之下,长乐笑得开怀,她眉眼弯弯,瓷白的小脸莹润,她骨相好,天生幼态,一颦一笑皆有天真烂漫之感。 缪星楚走下了两个台阶,拉起了她的手,“我很好,休息了几日已经大好了。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 长乐亲密地牵起了缪星楚的手,笑着说,“我这不是听郑明说姐姐你眼睛看得见,我便来看你了。上次一别,我们又有好多日没有见面了。还不是我娘亲,你不知道她看我看得多紧,就连我出门都要絮叨个不停,非要我大哥把我送到普宁观门口才行。” 听她说起德亲王妃,缪星楚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长乐哪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提起到那件事,她笑意隐去,眉眼染上烦忧,撇了撇嘴,道:“在定婚期了。所以我娘亲才把我看得那么牢,不让我往外跑。谁知道那日那么倒霉中了药,就遇到了宋嘉润,他也是好心拉我一把,谁知道就掉了下去。喝酒误事啊,这一喝,把后半生都送进去了。娘亲这几日同我说了好久京都里那些门族的关系,听得我头都大了。” 世族之间的联姻向来牵涉不少,做一个好的宗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长乐天性洒脱,不耐后宅之事,听那些家长里短,家族姻亲,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到头来脑袋空空,什么都记不住。 多说无用,缪星楚拍了拍长乐的手安慰着她。长乐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从最开始的万般抗拒到后来的坦然接受,她给了自己许多的心理安慰。 大不了就和离,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自己。日后看谁敢催婚催嫁,她几个哥哥也不是吃醋的。这样想之后,长乐就好过多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那男子有些无奈,他已经尽量保持礼节听了一壶废话而不插嘴,可是对面的两人边说话边要走进屋内的打算。 长乐这才想起来今早抓到的这个人,转过身来,“哦对了,姐姐,今早我来的时候看见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爬墙,就把他绑了起来。” “谁鬼鬼祟祟?”男子不满。 长乐脾气起来挽起袖子就要理论一番,却被缪星楚拦住,“长乐,别冲动。” 她哼哼两声,别过头去,手里抓着的鞭子甩了甩,威胁意味十足。 男子冷笑,背脊挺直,丝毫不惧怕她的威胁。 缪星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和他的眼神对上,他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眼神中有从容和坦荡,又回想了他同长乐的几句对话,不像是宵小之徒。 “青然,给这位公子松绑。” 解开束缚的男子将自己的衣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正了正衣冠,拱手行礼致歉,“请恕在下无礼,无意闯入,冒犯夫人了。” 他不卑不亢,姿仪清朗,进退有度。 “普宁观中女客居多,阁下一早造访,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做事目的。” 这话是解释长乐的刚刚的态度。任谁一大早在观中见到一个翻墙而来的男人都会心生疑窦,无怪他人将你认做贼,若处事端正,又有谁可以给你扣帽子。 “在下姜书白,任刑部主事,此次冒然前来,是为一件案子而来。” 长乐轻嗤,“一个朝廷官员,一大早翻墙,也不嫌丢人。” 姜书白也不恼,拱手继续解释,“请问夫人可知道这道观住了一位叫小紫的姑娘。” 站在长乐身边的缪星楚拿着手帕的手一顿,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多了分审视和认真,“所谓何事?” 姜书白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所探查的事情没有错,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一日我在路上遇到了小紫姑娘,她受人胁迫,慌不择路,情急之下向我求助。她知道我是朝堂官员,便求我救她的丈夫,说她的丈夫因反抗高官强抢他的妻子而被抓去,下落不明。我想起了亲日牢中提审的一犯人,与他丈夫形貌相符。” 他抬头看向了缪星楚,见她认真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将此事上报,原以为会得到回应,谁曾想再去探查得到的就是她丈夫身死喂食野狗的消息,再去找这位小紫姑娘,发现她也不知所踪。几番辗转才查到她被关来了普宁观。我从近些年来的卷宗中发现了几起人口失踪案件的端倪,几方线索都指向了普宁观。普宁观观主纪凡可能与这些女子有莫大的关联。” 长乐听得是一知半解,“你说普宁观观主在背后买卖妇女?”她走了几步,“不对呀,她收这些年来收留妇孺寡妇,民间皆称赞她有大功德。照你这样说,她倒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鼠辈了。” 姜书白略思忖一番,严谨道:“事情尚未查清楚,在下也只是猜测,未下定论。” “只是屡屡有失踪的寡妇和少女的线索都指向了普宁观,能在此一手遮天的,怕也与这位纪观主脱不开关系。” 缪星楚面色凝重,她想起了昨日在紫竹院见到的小紫,听她言起自己是被人抓进普宁观调教的,不日就要被送出去。 还有饱受屈辱和苏湘雪和孙素月,这还是她刚知道的,从前有多少女子遭到此迫害不得而知,想必也不在少数。这个纪凡,借着善名行禽兽之事,当真是人面兽心。 “你是朝堂官员,今日又为何来此亲自探查?你既知道此事,为何不能通过自己的门路揭发此事?” 缪星楚不解,仅凭借他一人来调查此事,无异于螳臂当车。 这话戳到了姜书白的心窝子上,他叹了口气,“因上报小紫姑娘的事情和暗自查寡妇失踪的案子,我得罪了顶头上司,压下了一切消息,让我停职在家,不能在插手此事。可此事我既已知晓,便不能坐视不理。小紫姑娘因我而走漏行踪被抓,我责不旁贷,前来普宁观,一来想来确定她是是否安好,二来是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揭穿纪凡的虚伪面目。” 长乐刚刚听他的名字思索了半天,又听他话里的形容,一拍脑袋,“你就是姜书白?” 姜书白抬眸,他面容俊秀,高挑秀雅,风姿秀逸,自有一派清朗之仪态。 “你就是那个倒霉的探花郎?本春风得意授予翰林院编修,后来因为你处事古怪不变通,与人不和,还殴打朝廷命官,三四年来接连调职,最后做了刑部主事。” 长乐就说怎么姜书白这个人的名字那么耳熟,她听她大哥说起过这个人,说这个人一手好牌给他自己打得稀烂,不懂官场处事规则,处处刚强硬碰硬,得罪了不少人,行事古怪板正恪守陈规,不知变通,与官场格格不入,这才接连被调职。 这一番说得姜书白眉头打结,他讥讽道,“在下不认为自己处事不端。那些所谓圆滑变通的人,尸位素餐,同流合污,贪赃枉法,哪里配得上做百姓的父母官。” 他一句掷地有声,刚正不阿,俨然有凛然正气。 这些年受过不少嘲讽,看着昔日同袍步步高升,而自己沉沦下僚,他不是没想过委曲求全,可天性使然,若要靠阿谀奉承,违背本心得以升官,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在其位谋其职,他自认自己在每一个职务上都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只是时机未到,慢慢磨练自有出头之日。此次小紫姑娘的事情是他莽撞了,他便想办法弥补,却意外扯出了这京中的多起失踪案件。 长乐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那日大哥也是说了几句,眼里还有对此人的惋惜,此人有才华,却因官场那些暗流黑潮而深陷泥潭,若是在处事方面多加磨练,不至于埋没人才。 她听他一句话,也知这人不是什么斗筲之徒,当机立断拱手致歉,洒脱之致,“是我言行有误,有所冒犯之地,还请原谅。” 两相听下来,缪星楚在脑子里想了许久,终于把纷杂烦乱的事情梳理了清楚,她请长乐和姜书白在院内的石桌上坐下,同他们说起了昨日她在紫竹院看见的事情,并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一一告知。 “情况就是这样,这位小紫姑娘昨日刚从纪凡处回来,面色惨白,身心俱创。按她的说法,过几日就要被送出去了。” 姜书白握紧拳头往石桌上重重一敲,面带怒气,“岂有此理,纪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草菅人命,迫害了多少了无辜女子。” 长乐义愤填膺,愤然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纪凡怎么敢?那日我娘亲来上香的时候,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婆口佛心,还被人称作大善人,她也配?” 缪星楚蹙眉,视线落到了桌上飘着的落叶上,若有所思。 此时,青然快步走了过来,在缪星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小紫说,她打听到五日后会把她送出去,还暗中在纪凡的手下处探听到这次纪凡会带观中不少女子过去。” 长乐目瞪口呆,“带那么多女子出去,这是直接连面上这一层皮都不愿遮掩了吗?” 唯有姜书白从这话中捕捉出关键信息,“五日后?那是威武将军府的比武宴席,请了不少武将前去。” 缪星楚屈指在石桌上轻扣,一声两声,她蓦然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古树,“长乐,你刚刚说宋嘉润入了卫所,管京都守卫。” 长乐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引到这来了,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答道,“是啊,我大哥二哥还整日抓着他去练武呢,日日累得趴下,听说武功增进不少。” 姜书白看向了缪星楚,只见她手支起了下颌,目光幽幽。 她道:“这种事情当然要人赃并获。” *** 积翠阁内,窗台正开,天光流泻进来,珠帘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洒落连珠的彩色光斑。 帘布一掀开,紫绣小步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走到了白梓冉面前,自从那一日圣上来普宁观却没到积翠阁来的时候,白梓冉肉眼可见的烦躁,她会把屋内伺候的丫鬟都赶出去,接着一个人在屋内摔打东西以宣泄愤怒。 紫绣不清楚内情,她只知道那日夫人盛装出去,满脸带笑地去华宁堂见圣上,回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小心着伺候。 可尽管如此,她给夫人奉茶的时候还是被泼了满身的热茶,那日她穿着天青色的衣裙,夫人指着她大骂:“这一身穿给谁看?这副作态真是让人做呕!亏我一番苦心,竟是替他人做了嫁妆!凭她也配?不就是一个瞎眼的寡妇,几分姿色便勾得人找不到魂了。表面清高,背地里却是这般放浪。凭她也敢染指景明。” 白梓冉气得面容扭曲,本明艳大气的五官此时却狰狞可怕,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气息不稳,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紫绣听得心惊肉跳,也顾不得身上足以烫掉皮肉的热茶了,连连跪下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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