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担心她找上盛京,会到处散播他抛弃贫女,攀附高门的流言,败坏他的名声。惦着她为救他咽了气的兄长,他没杀她。不过逼急了,他不介意一尸两命。 “园子里繁花似锦,见惯了倾城的牡丹,偶尔也想看看清雅的白兰。”陆松节收敛不悦,温和一笑,问道,“幺妹,你还有多久便要生了?” “陆哥哥怎么好奇这个?”张幺妹奇怪,摸了摸肚子,“大夫说,这个月得备着了,一不留神他便会溜出来。” “是吗?”陆松节眸微敛,点点头,“也好,等你落了胎,我再给你寻门好亲事,你下半生也算有着落了。” 张幺妹的脸孔登时发灰,瞳仁里光影漾动,难掩惊骇。 “陆哥哥……这是何意?” 陆松节低头,指腹敲了敲身侧的檀木桌,试探她的反应道:“幺妹,骆嬷嬷都招了。你我这样的情分,你为何骗我?待我为你另寻良人,你还是离了这吧。” “陆哥哥……”张幺妹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扑将过去,拽住陆松节袖口啜泣道,“我,我不是有意的,都是骆嬷嬷蛊惑我,想叫我给她好处,我才昧了良心。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你别赶我走……” 她说着,又跪在地上哀求,眼泪汩汩而下。 她哭得更叫人烦,甚至想叫人一脚踹开。但陆松节还是忍耐着脾气,和悦问道:“孩子?是我的孩子吗,为什么我要看他薄面?” “我……陆哥哥,你不是一向对他很好吗?”张幺妹被他突然凉薄的话问住。 她渐渐生发出的破碎感,叫陆松节觉察到危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分了,不得不放缓语气,劝道:“幺妹,我给你寻的夫婿也极好的。你为何非要留在这里?” “我……”张幺妹嗫嚅,一时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待她这么温柔,他不知道?张幺妹几乎要窒息了,痛苦道,“是陆哥哥嫌弃我身子脏,是二嫁妇吗?陆哥哥,当初你若娶我,我何至于被娘发卖给那些个糟老头,怀这贱种?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她唇吻颤抖,蓦地一口气提不上来,癫痫再度发作,歪倒在地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这一幕叫孙氏看见,孙氏的破锣嗓顿时收不住,冲进来跪在张幺妹身边,一通摇晃无果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松节,你这个丧良心的家伙,明知道幺妹有病,非要激她!你是想让她死啊……” 张幺妹外柔内阴,情绪稍有起落便会发病,一直让陆松节头疼不已。 他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更怕孙氏乱传流言,让他吃人命官司,有理说不清。他慌忙放低姿态,即刻安抚孙氏,又差人速速传郎中。 私宅霎时乱作一团。是夜,白婉也得到了消息,但她还没下马车,便听里边传出凄厉的喊声。 张幺妹小产,胎儿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拘禁 白婉一时踌躇,不知自己现在出现,合不合时宜。 原是有人通传,张幺妹难产,她才着急过来。可如今孩子没了,她突然出现,会不会被误以为幸灾乐祸?至少芸佩是这么认为的,喜滋滋催她动身看好戏。 陆松节曾叫她少和私宅这边往来,今日散朝,他自己却悄悄去了。上次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白婉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她心有惴惴,再三犹豫,复又想,陆松节不是嫌她善妒,总给张幺妹找不痛快。她何不趁此机会,表现自己的宽和大度?小产也极伤妇人的身体,何况张幺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成型,滑胎的伤害与生产几无区别。 * 厢房内,花卉鎏金钩钩起轻纱帐,张幺妹唇色惨白,靠坐在枕头上,两个眼窝清灰深陷,像流干的泉眼,脸上尽是泪痕。 她小产醒后,就这样坐了半刻钟,仿若游丝蝉翼,不堪触碰。孙氏将将把她稳住,陆松节坐在床边,手中一碗温药,亦不敢再激她。 陆松节不愿承认,她癫痫惊厥一事和他有关。他已极尽克制,没想到她仍然那么脆弱。他劝她喝药,她却垂睫摇头。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点好笑的,小时候,她和陆松节青梅竹马。她没见过陆松节这般好看的男子,且他学识渊博,对她又极和善,她自是芳心暗许。 她喜欢陆松节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五年前,白家派了几个家丁过来,告诉她陆松节要娶白婉,叫她别再痴心妄想,她以为陆松节是被迫的,可惜他无力与权贵做对抗。 现在想想,有没有一丝的可能,他自己也喜欢做这高门女婿?五年光阴蹉跎,他身居高位日久,具体怎么想的,张幺妹已不分明了。但她可以肯定,陆松节不愿舍弃权势,又怨她欺负白婉,一时情急才会生出赶她的念头。 恰好自己现在没了孩子,她可以以此为借口牵制他。 默了片刻,张幺妹哀声道:“陆哥哥,你不必给我做戏喂药。当初你在盛京风风光光做大官的时候,我被爹娘捆着发卖给了同村的一个游商。游商死了,我转手又被卖给了老乡绅,给家里换了几吊钱,一头猪。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四五十岁的男人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初背弃诺言不娶我,我会遭遇这些事?……现在落的虽是个贱种,但也是我身上剜下的一块肉,一样疼……你要赶我走,再叫我伺候第三个我不爱的男人,你是想亲手把我推进火坑吗?” 她说着,眼泪又流成小河,枯槁得不成样子。 陆松节抿了下唇,无法理解她的想法,纵使她的遭遇可怜,可被她独自喜欢的他又有什么错?喜欢他的女子偌多,他总不能挨个宠幸,又大度地照顾她们的人生。 但他却不得已缓和神色,安抚道:“幺妹,我心里只想待你好,从没打算害你,你别多想,乖乖把药喝了。” “喝了药,好发落我?”张幺妹凉凉问。 陆松节不免再退一步,温煦笑道:“闹脾气了不是?你就当我之前犯浑,说的全不作数。喝了药就睡一觉,哪也不必去。今天不必去,明天也不必,想待多久待多久。” 以她目前的情状,随时都会再发病。陆松节无暇惹事,只得先稳住她。 得到他的答复,张幺妹脸色稍稍回血。她接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须臾,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心念微动,忽然把药还给陆松节,刻意娇滴滴道:“陆哥哥,其实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倘或你现在用嘴喂我,我姑且原谅你先前的冒失。” 屋外,白婉敲门的手势顿住。 没想到刚来便听得这么一句,怪恶心的,她不由错开两步。陆松节未回答,但屋内一阵窸窣,她几乎能联想到里面男女唇齿相接的情景。 白婉扶着廊柱,隐隐作呕。 缓了片刻,她才缓过神,敲响屋门。但此刻她已经三魂丢了七魄,飘飘摇摇的不知要干什么。 她进屋的时候,陆松节恰好放下碗。他也不知张幺妹为何提那么奇怪的请求,哄两句又自己喝了。张幺妹用芙蓉锦帕擦拭嘴角,飞了眼脸无人色的白婉,莞尔一笑:“陆哥哥,这药果然好喝。” 陆松节没想到白婉会过来,微皱眉:“婉儿,你来作甚?” 白婉觑了眼空空如也的药碗,心都梗住,却仍强自镇定:“我听说张姑娘小产,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 “放心不下?”张幺妹哂笑。 上次两人在街边闹了不快,梁子还没解开,她自是有理由讽刺白婉,“怕不是夫人觉得我歹毒,知我小产,忙不迭过来道喜。”说着,她又盈盈落泪,“夫人,我不招您喜欢,也不需要您惺惺作态。” “我哪有这份闲心。”白婉不知她还能如此颠倒黑白,懊悔自己多此一举。 张幺妹流了会眼泪,见孙氏也进来,忙给她递眼色。孙氏得了授意,展开双臂拦住白婉:“夫人,有我拦着,你休想再靠近幺妹!” 她的咋呼劲吓了白婉一跳,芸佩见状,忙不迭斥道:“老太婆,你胡咧咧什么呢?少奶奶怎么你们了?” 陆松节也甚奇怪,但他清楚,白婉和张幺妹见面,必是天雷撞地火,不闹腾不罢休。 孙氏脸孔扭曲,骂了白婉两句,走到床边抱住张幺妹,对陆松节痛哭流道:“夫人何必伪装?幺妹,咱母女俩命苦,前脚刚遇到个负心薄幸郎,后脚再遇到个佛口蛇心的毒妇,把咱坑苦了……这夫人看似面善,若非老婆子我多留个心眼查验了药渣,也不知道里边多了味七厘子,难怪幺妹近来总是频繁发病,这么大肚子,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难为幺妹先前还以为夫人喜爱她,好心给她找大夫……” 叫人亢奋的七厘子,寻常人也不宜服用,何况张幺妹。 张幺妹好似不知此事,顿时抽噎起来:“夫人,您就这么恨我,想叫我死?” 她们母女抱头而泣,宛若哭丧。白婉被说得呆若木鸡,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等白婉解释,陆松节豁地起身:“婉儿,你简直太恶毒了!如此待幺妹,是如何做我妻子的?” “我……”白婉悚然顿住,这才多久,她又从陆松节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厌恶,叫她恐惧的厌恶。白婉语塞,讷讷后退半步,手指拘谨地抠着雕花门板。芸佩想反驳,也被陆松节斥道:“主子训话,你插什么嘴!” 陆松节并不全信孙氏之言,但他很清楚,此刻张幺妹需要他表态。他训斥白婉,张幺妹心底舒服,自然不闹了。至于白婉,总是很好哄的。 芸佩气得摔门而出,白婉却还立在那儿,身子止不住抖。 她早便不受控制落了泪,不知如何是好,陆松节上前拽她的胳膊,“你又哭什么?还嫌人家不够烦你?跟我出去。” 他连拉带拽,把白婉拽出厢房,白婉回了神,不由抱着廊柱泣道:“陆郎,我根本不知道她有癫病,我怎么会给她下药?我是清白的!” “有什么所谓呢?”陆松节不看她。 她和他总是离心,不知他为何要那么费神平息一切纷争。他空担着她的喜欢,却无法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助益。 陆松节随便踹开间屋子,把白婉推搡到次间。这儿未经洒扫,灰尘拂面,呛得白婉阵阵咳嗽。陆松节扯下腰间革带,绕过那镂雕花格梨木落地罩,将白婉绑在那儿。革带系得很紧,将白婉的手腕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他看见白婉泪如泉涌,只漠然道:“婉儿,你不要挣扎叫喊,否则我就塞住你的嘴。” 他取她的丝帕,作势要塞,白婉眼睛大大地张着,果然不敢再出声。 他这才放心离开,临走时,又沉声叮嘱:“我料理一下幺妹那边的事,你千万安分些。” 门被他重重合上,浮灰扫过白婉,叫她遏制不住,咳嗽越发剧烈。她实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不想被绑在这里,承受他这样的欺侮,不禁用头狠狠地磕那落地罩,试图挣脱皮革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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