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一道灰色人影跃进河里。 萧素馨只觉得魂魄飘摇,身子沉坠,冥冥中有人拉她的胳膊,缠住她躯体,乃至于捧着脸为她渡气,求她振作一点。 萧素馨努力睁眼,却看不清对方模样。 “醒醒,萧姑娘。”陆松节的声音。萧素馨呛出一大口水,脑袋晕沉沉的,旁边,徐太安正拧着湿漉漉的长发。 “方才实在惊险,萧姑娘,你下次跳河,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 陆松节和徐太安的衣裳都沾湿了,萧素馨也不知两人谁下的水。但她本就求死,并不想深究。 “谁让你们救人?”萧素馨揉揉自己的唇,蓦地记起方才水下被人亲过,脸颊烧起来。 她瞥眼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陆松节,又瞥了眼满身补丁,潇洒不羁的徐太安,更不想追究是谁救了她。她更倾向于陆松节,不过陆松节是白婉的夫君,她不能戳破此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徐太安甩了甩发上的水泽,笑道,“萧姑娘,我正想找你还上次借的金疮药,你怎么就想不开了?若非我赶巧,真拿你没辙。” “一瓶不值钱的药罢了,送给你又如何?”萧素馨瘪瘪嘴,夜风打来,她阵阵发冷,不得已抱住双臂,“我不过残花败柳,孤身一人,活着也没意思。干干净净死了,反倒打住那些男人的心思,也算做了件善事。” 她是被黄玠将她锁于外宅三日的事刺.激了,想不开。徐太安却道:“萧姑娘冠绝盛京,死了才是暴殄天物。贞洁对萧姑娘而言很重要,但我徐某人不甚在意。内心的高洁岂不比浮于表面的名声更金贵?” 他口吻真挚,却被萧素馨啐道:“你一再赞我美貌,不也是个俗人?” 陆松节听了会,失笑道:“萧姑娘,旁的陆某不敢断言,但你认为自己举目无亲,就大错特错了。萧于鹄还活着,我是说,你的哥哥还活着。你若死了,以后他风光回京,就见不到他了。” 他很清楚,需要什么理由,才能吊住脆弱的萧素馨。否则即便徐太安舌灿莲花,也不能阻止她第二次赴死。 顿了顿,陆松节又道:“何况,我答应过帮你脱贱籍。我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 作者有话说: 作者先把明天内容提前发了,明天休息,消化一下这些天的情绪。 最近评论不甚愉悦,作者以后就一视同仁,都不回复了。
第22章 和离倒计时1 陆松节确实允诺过,但萧素馨后来细想,总觉得不切实际。 她乃罪臣之后,陆松节又是有妇之夫,动用私权为她脱籍,岂不让人耻笑。现在他再次许诺,还说她哥哥活着,萧素馨才真动摇了。 “我哥哥?陆大人莫不是好心骗我,编笑话给我听?” 她不敢即刻相信,若萧于鹄活着,为何几年不回家书? 徐太安见她脸上黯淡稍褪,插嘴道:“我可以作证,萧姑娘,真的,令兄不仅没死,还凭军功升了千户,假以时日,他定能重任地方都指挥使,光复萧氏门楣。你便是那凤儿,正在烈火里烹着,熬过去就能涅槃。” 真的?萧素馨眼底水光晃动,眼梢渐渐泛红。 没想到这些年从来不敢奢望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她实在又喜又怒,喜悦于亲人健在,恼怒他不给自己报平安,害她这么伤心,也害白婉这么伤心。 陆松节浅淡一笑:“这样吧,我托人叫他给你转封信回来,他的字迹你定认得,到时候就知我有没有说谎。”顿了会,他补充道,“放心,我不会瞒着你看信的内容。” 陆松节确乎没有拆信的想法,能叫萧氏兄妹记住他的恩情,就可以了。萧素馨却嫣然笑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拆便拆了。” 她愈发喜悦,浑没了轻生念头,乃至对陆松节磕头叩首,再三言谢。 徐太安见状,心底不太痛快。他冒着危险救人,到头来被感激的还是陆松节。她唤陆松节“陆大人”,却斥自己“狗官”,是因为他嘴不够甜,还是陆松节这只千年狐狸的外表欺骗性太强? 徐太安左思右想,坚信是后者。人靠衣装马靠鞍,乌鸦披了霓裳羽衣也能装凤凰,和陆松节交情浅的人,几乎都会被他彬彬有礼、真诚恳切的态度迷惑。 萧素馨落水受寒,本想独自回教坊司休息,徐太安不依不饶,非要她到医馆瞧瞧。 “污水入了肺腑,伤及内里,总归得看大夫。有我们两个大男人护着,萧姑娘怕什么?” 萧素馨犹豫片刻,继而转向陆松节:“陆大人的意思呢?”她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子,只考虑到可能他们怕自己还想轻生,姑且答应了。 陆松节本想拜谒黄玠,但方才见萧素馨从黄玠外宅出来,早变了想法。这萧素馨不仅是萧于鹄血亲,还得黄玠青眼。他接近萧素馨,便是接近黄玠,不怕他不收自己的夜明珠。 陆松节假意温和笑道:“正好同路,送送无妨。” 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医馆。萧素馨在里面看病,陆松节和徐太安需得回避,便出了门。 门外,陆松节瞥眼徐太安,脸色稍沉,站远了些。他还没忘记当初被徐太安设宴下药的仇。他清楚地意识到,徐太安既说了让他参与革新,绝不是说说而已。徐太安固然嫉恶如仇,清廉正直,但有时候会为了坚持信仰不择手段。 譬如,打倒皇甫党,再譬如,拉他入清流阵营,推行新法令。且徐太安行事无所顾忌,绝不瞻前顾后,比他更加可怕。 徐太安后背抵在菱花格纹梨木门前,亦交臂盯着陆松节。设宴让他娶杨修的女儿,是相对温和的手段。但陆松节的刚烈超乎他想象,他甚至不太明白,陆松节卑鄙自私,虚伪至极,怎么就不好.色?兴许是女人不好掌控,他不敢沾染。 徐太安不禁赔笑:“松节,先前的事算我不对。你胸怀若谷,肯定不爱跟我计较,以后革新的道路上,我们还得并肩作战,现在冷待我没什么必要,对吧?” 陆松节掀起眼皮觑他,没说话。脸皮这事都是对比出来的,他觉得自己脸皮很厚,但徐太安比他更厚。 徐太安又道:“你摸黑去黄玠的外宅,肯定不是跟他讨要萧姑娘吧?你想干什么?巴结他?巴结宦官,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不过作为朋友,我好心提醒你,当年黄玠的干儿子随喜犯事入狱,我帮过他一把。我早跟他打过招呼,他表过态了,支持清流支持新法令。你送再多的珠宝,都无济于事。” 徐太安滔滔不绝,叫陆松节想缝上他的嘴。万幸的是,陆松节五颗夜明珠还没送出去,不然被徐太安拿到他巴结权宦的证据,他就被动了。 徐太安在变相威胁他,走黄玠的路子不通,他现在除了乖乖随波逐流,别无他法。他定当不成首辅,也避免不了革新。 半晌,陆松节哂道:“太安,你确定这样的态度是在跟我道歉?” “欸?”徐太安被问住。 两人又沉默下来,陆松节并不爱和他生气,只是心里存着事,素来清风朗月的面貌,变得阴沉许多。 他忽然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像是白婉当时推荐给张幺妹的女郎中。他忙得很,徐太安闲着也是闲着。陆松节便敲了敲门板,提醒徐太安:“叫我再给你好脸色也不难,帮我查个小案,看看盛京各个药铺,最近都有谁买过七厘子。” “小案?又不是世所罕见的药,谁会清楚地记得客人的模样?怕是我跑断腿都不能帮你问出来。” 陆松节似乎也意识到强人所难,想了会道:“倘若只看你弟妹有没有买过呢?” 徐太安愣怔,总算明白过来,原来陆松节交代的小案,源于他鸡飞狗跳的后宅。他可真会偷懒,枕边人的事都托付给自己。 乞巧节后便是中秋,中秋节前夕,王氏定会让陆松节到白府接白婉。他若是带不回人,王氏也该指着他脊梁骨骂了。 徐太安所言,断了他向黄玠行贿的路子。他思忖少顷,打算同时给岳丈白同赫写封信,利用白同赫帮他击溃恩师杨修,回敬徐太安两分颜色。 *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五,白府二院厢房外银杏叶飞,金色暖阳透过碧纱窗,落在次间罗汉床上。 白婉归宁已有数日,适才帮娘亲陈氏熬了碗牛骨髓汤,这会得了闲,正在和芸佩研究怎么做巧果子。她已画了几个花样,有蝴蝶样式,寿桃样式,还有双喜样式,不一而足。 但她画得心不在焉,总想起陈氏在小厨房对她说的话。 又不是阖家团圆的时节,她突然愁容惨淡地回了娘家,陈氏不消问,便知她和陆松节正闹矛盾。她不得已,把陆松节让她养姘头张幺妹的事,挑着告诉了陈氏。 陈氏忍不住笑话她:“松节这趟南巡回来,就交代你做这一件事,你怎的还被那姘头弄得灰头土脸?” 白婉也觉得丢人,耳根红得透透的。 陈氏便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男人有了出息就爱变心,你没手段,可不就叫人钻空子?有些事我原不想告诉你,但你也长大了,我不能不说。前儿你爹散朝回来,头发白了很多。 咱们族里传到你爹这一代人丁凋敝,二房那个成日吊儿郎当不学好,你弟弟绮英又还小,要成器也得等些年头。他当初催你嫁人,存了私心不假,但也是千挑万选,才选的松节。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娘还想嫁个专一有钱还有地位的,可不也没碰着吗?哭天抢地的,你爹还是被姓徐那个狐狸精迷了眼。松节能养着你,又得皇上器重,已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夫婿,你放宽心,多想想自己得到的实际好处,日子便能过下去了。” 陈氏的骨髓汤是为白同赫所熬,白婉回家时也发现,她的阿爹的确老了许多。可能久不回家,偶然一回去,就能发现岁月不饶人。 白婉知道阿娘不是有意劝和,倘若她做得到,早叫自己和离了。 莫说陈氏,白婉自己亦纠结痛苦。她夜里翻阅《诗经》,见里面写了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总觉得是在说她自己。 她当初同意这门婚事,多半是因父亲强烈的恳求,及自己作为大房嫡女的责任心。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她将陆松节当成了萧于鹄,从他身上寻找寄托。 她不甚了解陆松节,但彼时他看起来如此温柔恭顺,总让她于心有愧。 成亲第一年乞巧节,陆松节被她强拉着到外面逛庙会。她拜观音求菩萨,他只是在旁边淡淡地看着。白婉好奇,“你不为自己许个愿吗?” 陆松节摇摇头:“我对自己没什么期许。”她问原因,他却不肯说。 后来有一次喝酒,她把陆松节灌醉了,见他变得呆呆笨笨的,又趁势问了一遍。他便略有迷惘地看着她,眼底好像蒙了层昭昭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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