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酉时,白婉亦从六和斋回到小宅,还没有进屋,就见陆松节在檐下悬灯笼。 他站在一架松木梯上,挺秀的影子被昏霭的光拉长。 白婉敛了眼眸,打算越过他,陆松节便下了梯子,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上前问:“婉儿,今日忙吗?怎么回得比平时晚些?” 从前都是她留灯等他,他现在也打算为她留灯,免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恳求白婉为他生孩子后,便强迫自己忘了是替身这件事,待白婉一如从前,甚至变得更热忱。 白婉听惯他花言巧语,心中并无波澜。才进屋,赫然又见桌上放着个描金锦盒,里面有块纯金的长命锁。 “喜欢吗?”陆松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婉顿住步子,回眸,并不理解他的意思。陆松节便近前,温声道:“婉儿,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找了盛京最懂行的老师傅制的……你说,你会先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金子不受年岁影响,长久光泽鲜艳。白婉亦不知,那是在粥棚坍塌之前,陆松节准备过的礼物。她只觉得厌烦,厌烦陆松节这样的幻想。 她求他怀孩子的时候,他把她准备的东西都烧了,现在看到它,她还欢喜吗? “陆松节,我累了,先歇息了。”白婉语声淡淡。 她的冷淡让陆松节心口发堵,有些事,不是刻意忽略,就能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白婉开怀,即便现在他百般讨好。 “婉儿,你不喜欢长命锁,我可以换别的。有人送过我一面手鼓,或者,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陆松节又道。 白婉忍不住回眸,睫羽掀起,静静看着他。如果是从前,他对她说这些,她定要高兴得不知所措了。 她动了动唇,终于不知如何回答,仿佛知道自己一开口,又该伤害他。 陆松节得不到回应,不禁有些恼,不许她睡,差妇人把药端进来,让她先喝。那是替她养身的药,免她因失于调养怀不上。白婉不愿喝,陆松节便温声哄她,他有许多办法,白婉知道拒绝不得,捏着鼻子灌下去,却又要吐出来。 陆松节定不知,她已悄悄服了芸佩买的活血药,两相对冲,难免不适。 陆松节皱眉,替她顺了顺背:“婉儿,这药是酸味的,没有那么难喝。你若不喜欢,每日只喝这一次,可以吗?” “我不想喝,你便不让喝了?”白婉忍不住问。 陆松节动作一顿,想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他知道,但他怕白婉不高兴。 他又喂她吃糖,对着面人高的铜制菱花镜,从她身下取出那串圆润的珠子。白婉觉得羞耻,别过视线不愿看。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不要吐出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仔细检查了遍,确定她很乖,才松了口气。 白婉咬着唇,却没有如他想象的喜悦。她这样,让他的心情又沉下去。 俄而,陆松节在菱花镜前看到了自己,眼角处泪痣微红,阴柔忧郁,心底蓦地生出股燥意,想用匕首划破它。可没有哪个权臣能顶着张残损的脸面圣,他攥紧的拳头,久久才又松开。 他呼吸稍重,不禁打横抱起白婉,往床榻边去。 他喜欢她在床第间向他服软的迷离媚态,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唤他的名字,而不是萧于鹄。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忘记那些横亘在他与白婉之间,凛凛的裂痕。 …… 陆松节从小宅出来时,夜色愈发浓郁。 这几日敬宗身子已不大好,像武英殿内将燃尽的烛火。他心里存着许多事,靠着马车内壁,思绪烦扰。须臾,车夫勒紧缰绳,道有人寻他。 陆松节挑起车帘,见萧于鹄站在他对面。 萧于鹄跟踪他,果然见他去了白婉的住处。萧于鹄便不难猜,白婉白日神色间的隐忧为何。这让他感到愤懑,手摁着剑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如果可以,他现在已经把剑锋刺进陆松节的咽喉。 陆松节亦挑起薄唇,冷笑了声。 他并没有任何掩饰自己轻视萧于鹄的想法,只习惯了平静视人,下了马车,讽刺道:“萧指挥使这会不去钻皇甫老贼的被窝,怎么有心情找我?” 少顷,陆松节又觉得不解恨,追道,“萧于鹄,别以为我真杀不了你。我不动你,不过是怕婉儿恨我。” 萧于鹄淡道:“婉儿心里没有你,你为何不放手?” “她是我的妻,五年来与我朝夕相对,你算什么东西?”陆松节一时恼恨,“萧于鹄,倘若你来寻我,只为了说这番废话,恕我不再奉陪。” “你忘了,当初为何要与她和离?”萧于鹄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沉默上前,质问道,“皇上沉疴不起,新法令推行在即,她并不喜欢你,你这样纠缠她,只会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陆松节一怔。 他烦躁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戒指,忽地拔了萧于鹄手中剑,指着萧于鹄的眉心:“我与婉儿是两情相悦!” 他盯着萧于鹄,看到那滴泪痣,剑锋赫然划过那张脸,被萧于鹄双指夹住了刃部。 如果没有白婉,他们这般相似,应该结为异姓兄弟。可现在,陆松节只恨不得毁了他。 每当陆松节愤慨已极,便会想起白婉哀怨的眸色。他不禁大口喘吸,以平复自己的心绪。最后,他松开剑柄,转身离开。 萧于鹄的声音再次追来:“你若执意强迫婉儿,我不会放过你。” “是么?”陆松节摁了摁手中玉戒,复又回眸,眸光阴鸷,“你若有本事杀我,不妨悉数施展,看看到最后,你我谁先死。” 诏狱之仇未报,倘若萧于鹄挑衅他,他便不顾忌什么了。 说到底,他不觉得萧于鹄足惧,让他真正不安的,是推行新法令。萧于鹄知道他的软肋,才让他如此愤懑。
第41章 救她 暖风吹雨, 满地飞花。 陆松节踏过雨丝霏微的青石板道,沉默地拾阶而上。 暮春虽短,敬宗却未能撑过, 于春末殡了天。当夜, 司礼监掌印黄玠便对百官宣读敬宗遗诏,太子赵恒继承大统, 黄玠与陆松节同为辅臣,以继敬宗之绪。 新皇即位,诸事繁琐,陆松节参与处理先皇丧葬事宜, 安排赵恒登基仪式, 提议推行新法令……再抬眼,已到了四月中。 紫宸殿内,未满九岁的新帝赵恒一袭明黄罗纱龙袍,正蒙着眼睛, 与几个内宦狎戏。他年纪尚小,贪玩好动, 对自己身份转变的感知不强,但他知道,自己若像从前那样做派, 容易被母亲上官氏训斥。 至于陆松节,总对他笑眯眯的,赵恒很喜欢。 陆松节前儿给他呈了份奏疏, 说皇甫冲公然挪用工部款项给自己修建宅邸, 那宅邸高处所用木材, 竟比皇宫内殿的更好, 请他彻查此事。赵恒挥挥手就准奏了。 皇甫冲祸乱朝纲已久, 除之可收拢人心。他一高兴,再准了陆松节推行新法令的提议。此令非同小可,不到一日,反对的奏疏就堆满了桌案,其中涉及官员考核、治理贪腐与丈量土地三条法令,反对声尤其大。 赵恒不想理睬,只让大臣们有意见,就找陆松节与黄玠。 他独自在紫宸殿内开心玩耍,蒙眼捉内宦,摸到个衣料滑软的,以为是黄玠,扯开眼罩一瞧,却是陆松节。陆松节忙行礼道:“皇上。” “陆师保?”赵恒瘪瘪嘴,倒也不是讨厌见到陆松节,只是最近骂陆松节的声音太多,他来,大抵都是为了正事。 陆松节浅笑道:“臣请皇上恩准,给吏部调几个人手。”徐太安势单力孤,需要些助力。最近吏部的事情也多,动不动就有官员闹着说,陆松节惩治贪腐力度过大,难免矫枉过正,导致各部无人可用。 黄玠躬身过来给赵恒擦汗,赵恒有些不耐烦:“准奏。以后这种小事,陆师保不必知会朕。” 赵恒坐回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上,足尖晃了晃,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亮道:“陆师保,朕昨儿瞧着个小宫女甚是美貌,不知你可否让母妃把她赐给朕,伺候朕?” 这种事情上,陆松节总是顺他心意的,但这次陆松节还没开口,黄玠却温声道:“皇上,您就别为难陆大人了,您这样,回头太后该责骂奴婢们教坏您了。” 黄玠素来不喜他狎戏宫婢,赵恒觉得没意思,哦了声。 陆松节这次来,不全是为了新法令。北边鞑子蠢蠢欲动,他打算把萧于鹄调到北部御敌。他若直接杀了萧于鹄,白婉必定不快,不如先把萧于鹄调离盛京,让他们生而分离,时间久了,感情自然淡了。 他亦有手段折磨萧于鹄,譬如写信打点边将,克扣萧于鹄粮饷……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让他无暇顾及白婉。 无论如何,萧于鹄既敢威胁他,他也不能让萧于鹄顺遂。 赵恒不认识萧于鹄,陆松节还没说完,他悉数准奏了。他打了个哈欠,陆松节知趣行礼,退了出去。黄玠给赵恒呈上蒙眼的布带,跪下给他捏腿,柔声道:“皇上,奴婢倒有件事想跟您商量,这萧于鹄乃良将之后,若一直放在北地,实在是暴殄天物。倘若他这次能把鞑子打退,您就把他调回盛京,擢他为京营提督,总领京营军如何?” 京营军乃大靖朝最精锐的军队,京营提督权力非同小可,不过现在京营军实际由监军黄玠管辖,他没有忘记萧素馨的请托,意图提拔萧于鹄。 赵恒尚理不清这些弯弯绕绕,但知道他与陆松节都不会害他,便又点点头。 赵恒连陆松节布置的课业尚且不能完成,遑论处理这些朝务,只是被他们两个一闹,再没玩耍的心情。 * 处理完萧于鹄事宜,陆松节去了趟严氏酒楼。 他开始推行丈量土地的法令后,继父严璟在老家所置的田地也要一并清算。为了避免这贪婪的老头拖他后腿,不得不耐心游说。 大靖朝可耕作的土地本就不多,特权阶级所享有的耕地却无需缴纳赋税,依着这样的便利,他们又继续侵占民田,逼良民为他们劳作,时日久了,他们手里的地越来越多,国库却日益亏空。 厘清耕地面积不过是为了税改,充实大靖朝的国库。陆松节心知,许多依靠权势侵占民田的皇亲官绅定会反对此法,可这是杨修死前对他的请托,他无法说服自己,不顶着压力推行下去。 好在白婉近来温顺,他便觉得自己背后尚有个柔弱的肩膀可以倚靠。 即便是强扭来的倚靠,时日久了,等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强扭的瓜也甜。 途径意和琴坊,陆松节忽然看到丫鬟芸佩的身影。她似乎刚从药铺的方向回来,手里提溜着两包药。 陆松节眉头轻皱,让车夫停下。 他已亲自给白婉请了调理,芸佩为何私下买药?她自己病了?还是白婉有事瞒他?说起来,白婉已调理了段时间,小腹却毫无动静。陆松节想了会,眸色渐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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