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记好你弟为你做的事情,若是你弟之后要求你,娘希望你在能顾全大局的基础上,给你弟一丝喘息的余地。” 沈临川明白沈母说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答道:“儿子都记得。” “郭家手里一定有秦家贪污的证据,皇上不能贸然处决两位老臣,只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后让他们自相残杀,儿子留着郭灵,一是为了这个突破口,二便是为了望渊,”他放下茶盏,忆起上官家的事情来,问道:“母亲你如今与上官伯母之间可还有来往?” “之前在太原的时候倒是来往得多,入京之后她给我写过两封信,我回了,便再无旁的,”突然提及上官家,沈母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届时你与玉儿大婚,上官家定会出席,我担忧上官如会让玉儿难堪,你们成亲之后过了三日便回京来,莫要久留。”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总不能一直躲着,况且她没您想的那般胆小,”沈临川饮了一口茶水,眼风一偏,问道:“去年的陈茶?” 见他这般敏锐,沈母笑道:“去年年末皇上赏的,我喜欢这茶的香味,便带过来了,新茶陈茶不都是饮么,哪来这么多讲究。”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家常,眼见天色不早,沈临川便回了施玉儿的院子。 施玉儿已经醒了,正躺在贵妃椅上望着自己的玉镯发呆,她的两只足翘在椅背之上,未着罗袜,足尖粉嫩,裙摆滑到了小腿的位置,露出一截莹白来,乌发垂在地面,细白的颈上挂着一串红珊瑚链。 她似乎皱了皱鼻,伸手将自己颈间的珊瑚链绕到腕间,两下便绕成了一条珊瑚手钏,仿佛对自己的作品比较满意,她的唇边抿出一个笑来,翻了个身,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的沈临川。 “你还在!”施玉儿很惊讶,她原以为沈临川应当是出门了,却没想到他还在府中,来不及多想,她赤着足便下地,双手拉着他的衣袖,面上满是喜悦,“你快来看这条珊瑚手钏。” 这条珊瑚手钏原先中间有一个宝石结扣,取下可做项链,扣上便是手钏,是前不久沈临川叫管家寻出送过来的。 施玉儿坐到贵妃椅上,将手钏解下来戴到沈临川腕上,又抱着他的肩趴在他的背上,笑道:“谢谢你的手钏。”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沈临川的眸光落到她的身上,臂间稍动便将人给带到了怀里,笑问道:“便这般谢我?” “别闹了,”施玉儿拈起一颗樱桃送入他的唇中,甜甜笑道:“明日还要见老师呢。” “你说那两位老师会不会嫌我愚笨,故而不喜欢我?” 愚笨?沈临川望了望她亮晶晶的眼儿,笑道:“若是你愚笨,那世间哪里还有聪明的女子?” “你又哄我。” 次日,卯时过。 雾莲清早便陪着施玉儿去了观澜院上课,等到末时再去将她接回来,就算是结束了一整日的课程。 施玉儿显然是喜欢上课的,也很聪明,老师讲的东西几乎一点就透,若是有不懂的,她会抽空再去请教,学生勤快,做老师的自然也欢喜,许多次都当着沈母的面夸奖她。 时近六月。 再过几日几人便要回太原,这段时日忙于学习,施玉儿都要忘了自己即将成亲这件事,沈母来找她时,她正捧着自己的小本子聚精会神的看着今日上课留下来的笔记。 沈母也不打扰她,坐在一旁饮茶,约莫过了两刻钟,施玉儿抬起酸痛的颈时才发觉自己身旁还坐了一个人。 “伯母,您何时过来的,等了多久了?” “不急,我见你用功,便也不打扰你,”沈母面上满是笑意,牵起她的手来,眉间划过一丝为难,顿了顿,才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伯母尽管说便是。” “再过几日便是你与临川的婚期,但这几日朝中不安稳,临川一连好几日天不亮就入宫,每日夜深才回来,恐怕,你们二人的婚礼要延期一段时间,”沈母说话时亦是为难,担忧她生气,解释道:“太原那边是早就得了信的,早早便替你们准备了起来,皇命不可违,等到临川将这些事情解决了,你们便挑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成亲。” 不用沈母说,施玉儿也知晓沈临川这段时日忙到不可开交,且沈家本家在太原,他们成亲定然是要回去的,如若不然,在京中成亲只会给人留下编排她的话柄。 “我都明白,”她笑了笑,心中并无任何不快,拉着沈母的手关切说道:“近日酷暑,伯母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莫要多忧心,我都知晓这些事情,您不用过多担忧我。” “那就好,”满意她的乖巧,沈母叹息了一声,只恨郭家留有后患,她说着,走到案前看施玉儿的功课,见她的小本子上记的满满当当,不由得拿起来翻了翻,点头赞赏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儿媳,有上进心。” 这些日子那两位旧相识的夸赞听多了,沈母原先以为二人只是客气,但总是听着,心里也起了些骄傲来,如今再一看,果真不错,施玉儿的确上进。 “我听说你原先在家时只简单读过一些书,那如今再来上学,可会觉得晦涩难懂?” “初时会有些,”施玉儿如实答道:“诗书我倒是还能看上一看,勉强能够跟上,但是策论却是实在不会,句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能够化用,所幸两位老师体谅我基础薄弱,待我极为有耐心,从最基本的开始与我讲解,后来慢慢的也渐渐能够跟上老师讲课的进度。” 闻言,沈母不禁满意地笑了笑,初时她对施玉儿的确满意,但却始终在心中留有遗憾,不过如今施玉儿能将她心中的遗憾补上,不做一个只虚有其表的花瓶,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这也好,纵使不能并肩,但咱们也不要落太远,”沈母不是一个只会家长里短的女人,她自幼学习的东西从来不比府上的兄弟少,只可惜她是女儿身,学了再多的东西,也只能用到宅院中去,“玉儿,多学些东西,对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的苦口婆心施玉儿自然能够感受到,纵使沈母不说,她也知道该如何去做。 “我那两位旧友皆有不输于男子的气魄与胆识,你跟着她们,能学到的远比跟着其它人要学得多,”沈母轻启唇,“甚至更甚于那些男夫子。” 她说这句话时,烛火轻微摇晃了一下,施玉儿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上迸发出来,她的眼底带着点点的星火,没有半分的沉寂,反而燃着长远的焰火。 施玉儿下意识的想要避开眸子,却被那束火牵着不自觉想要与她了解更多。 “我从前想过,若是我能入仕为官,定然不输于那些男子,”许是此时也有所感触,沈母的眉目间涌起一丝怅惘与怀念来,向施玉儿轻轻诉说自己的过去,“我是江南大族的女儿,南方的家族与北方又是不同,他们对女子的管束更加严格,我在嫁给临川的父亲之前,没骑过马,也没射过箭。” “我只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尽管饱读诗书,却只用于与友人之间的吟诗作对,填词唱曲,尽作些无病呻吟的调子,”沈母浅笑一声,执起施玉儿被墨渍染黑的手肘,柔声道:“但是后来我随着父亲入京,又碰见了临川的父亲,才渐渐生出一些旁的心思来。” “那些心思便是,我要学的更多,要与那些男子比上一比,看看究竟是不是我们做女子的就一定差一些,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不能入仕,不能抛头露面,被困于深宅,哪怕是我自己,为人之妻母后,也变得没有当年那般的意气风发。” 听着这些话,施玉儿能想象出沈母年轻时该是一位如何的奇女子,她敢于冲破束缚,想要去追寻一个真我,敢于与那些男子也斗上一斗。 话落,施玉儿抬眸,落到沈母柔美的面庞上,心中生出感激与敬佩来,感激她对自己说这些话,同时也敬佩她的过去。 “我相信临川之所以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生得好,”沈母轻理了理施玉儿的发,目光中盈满喜爱,“你是一个讨人喜欢又惹人心疼的孩子,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想要让你去做什么,而是想要让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你可懂?” 施玉儿该如何不懂呢,她点头,眉间的那丝怯弱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坚毅与丽色。 花香馥郁,夜风稀稀。 一抹高大的身影缓缓行过长廊,等到不远处的院子灯火熄下后才又启步。 清风拂起行路人的衣摆,素色的衣裳之上沾满星辉,沈临川的眸中溢满许多不舍与牵挂,他走进施玉儿的院子,在窗外又站了许久,确认她已经睡熟之后才翻窗而入。 室内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微闭了闭眸子,借着廊外铜灯的微弱光亮轻声走到床边,将帘子微微掀起,弯腰钻进帐中。 他不舍的轻蹭着怀中人软嫩的面颊,在她的唇上亲了又亲,才抱着她良久不愿松下手来。 沈临川的眸半睁着,施玉儿轻缓的呼吸洒在他的唇侧,被中满是香甜。 他要去邬州与长宁一趟,两地来回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能早些将事情解决,便能再早些回来,可是他唯一不舍的便是,六月原该是二人的婚期,可他却要远行,尽管知道玉儿乖巧,定然不会怪他,但他的心中却满是愁怅。 他等待这个婚期已经等了许久,他迫不及待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和自己心爱的人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夜夜相拥而眠。 但郭家一事尽管主谋已经入狱,但们从前的部署,以及那些受害者的归路都需要有人去安排,更重要的是如何将郭家与秦家联系起来。 秦家经过秦军一事之后已经是自身难保,缺的只是一个契机,就是为了这个契机,他还需要等上一等,去等最深处的操纵者现身。 沈临川思绪万千,他拥着怀中人,半响,叹息出一声来,“是我对不住你。” 大概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一个男人许久,更何况是尽管住在同一个府上,却总是一连许久都不能见上一面,这更是令人难安。 沈临川轻抚着施玉儿的额发,极尽爱怜,但是他也知晓,自己身处高位,国之大患一日不除,小皇帝一日不完全独当一面,自己便不能放心。 好在这几年小皇帝在朝中也渐渐树立起了威严,朝中老臣慢慢告老还乡,那些新上任的臣子对于南家的江山没有一丝质疑,分担了许多他的压力,总归不似前些年那般忙碌。 沈临川都快要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过太原,这些年都是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来京中看望他,而他却每日在相府和宫中往返,未得一日歇息。 在济州的那段时间,尽管狼狈,他却是难得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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