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后,施玉儿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然后才拥着软枕沉沉睡去。 次日午时过,她下课回来,便被静湖带到了蓝玉厅用饭,沈母、沈临川、沈望渊都已经到了。 沈母见她来,面上满是笑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侧,而沈望渊依旧双眼满是血丝,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垂着头坐下,一副恹恹的模样。 至于沈临川,施玉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想起自己昨日受的惊吓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别别扭扭坐到他和沈母的中间。 “临川好不容易回来了,”沈母笑了笑,亲自替施玉儿盛出一碗汤来,“今日又是难得休息在家,你俩好好说说话,去府外散散心,免得总是在府里也挺无聊的。” “望渊你也去找你的朋友一起骑马、打球、去听曲儿都好,早些将心情平复,免得你爹过两日来了你还这幅模样。” 几人开始用饭,饭后沈望渊先出了府,沈临川则陪着施玉儿回院子换衣裳。 “你平日里当真这么忙么?” 施玉儿换好一件水蓝色绣金线合欢百褶裙出来,对着镜子替自己簪上一根玉簪,目光却是落向镜中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人,不禁问道:“我早便想问了,你怎么就忙到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顿饭,都在一个府里,你又不是出海了还是被外放了,见你一面比登天还要难。” “其实从前也不是这样,”沈临川将她的簪子扶正,从妆柩里拿出一对金丝玉耳铛来替她戴上,顺便还偷了个香,轻拈了下她莹润小巧的耳垂,答道:“从前我一个人在相府,是母亲来了之后才得空时陪母亲一同用饭。” “你来后的这段时间只是恰好我变忙了些,再过几日便就好了,届时我日日陪着你都可,”他的双臂从后揽住施玉儿纤细的腰肢,埋首于她的颈间,呼吸了一口香甜后答道:“日日夜夜都陪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许再说!”施玉儿红着面颊抿唇嗔了他一眼,粉面上尽是羞意,“我们今日要去哪儿?” “去郊外走走吧。” 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去郊外倒是凉爽许多,施玉儿也不用戴帷帐。 出城后,似乎是想为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提供一些便利般,一朵厚厚的云遮住了郊外的阳光,那刺人的太阳被遮住,风中传来草木香。 二人共乘一骑,施玉儿不住地左右张望着,一会儿看半空掠过的红雁,又看地面窜过的一只黄色小兔,时而轻唤沈临川,叫他将马骑慢些,自己害怕。 高大的马儿鼻孔中哼出一声来,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沈临川一拉缰绳,它反而往前跑了两步又忽而止住,听见施玉儿的娇呼,甩了甩马尾,一偏头,才慢悠悠走了起来。 “坏马儿,”施玉儿咯咯笑着,被紧拥在怀中,胆怯小了两分,忽然间见一只通体黑色只尾巴上有一抹白的猫儿正在小路边伏低身子望着自己,轻笑着说道:“没我养的蛋黄好看。” 蛋黄如今也半岁多了,小猫儿成日里不知在哪儿胡闹,到了晚饭时候回来见一见主子,便又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可只要施玉儿寻它,却总能寻到。 沈临川看着怀中人莹润的颈,闻言不由得俯身在上轻咬了一下,温声道:“对,我们的蛋黄最好看。” 他早便不反感蛋黄这个名字,施玉儿说好听,那便好听。 话落,他的掌放到怀中人平坦的小腹上,轻抚了抚,又复而圈住她。 骑马行了约莫半刻钟,到一小山底下,二人便改为步行,此地阴凉,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坐在树阴下稍作歇息。 地面上不知生着的是什么小花,蓝色的小小一朵,有四瓣,其中颜色或浅或深,一簇簇的开在一起,点缀在草地之中,如晚间漫天的星子一般细碎又动人。 再远一些的山脚下,有红色的小小的果子,圆圆的,也是一簇一簇的生,在细长的枝丫上,红的黄的橙的绿的,各种颜色,一株上却有熟透了的和还尚未青涩的。 生着圆形叶子的草长得有些高,施玉儿靠在沈临川肩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自己的掌间,又寻得一片大些的,遮住自己的眼,用一只眼睛来看他。 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沈临川将那叶子拿下,转而用掌去遮她的眸子,将自己与她的距离稍稍拉开,唇贴在她的耳边,热热的呼吸洒出,“这样玩吗?” 施玉儿的眼前一片黑,只有耳边的呼吸声格外清晰与滚烫,却又软软的,痒痒的,她有些羞赫地扭了扭脖子,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嘟囔道:“不好玩儿。” “好玩,”沈临川轻笑着将手松开,目光落在她的眉间,往上轻吻了一下,才温声说道:“玉儿你未经历过,故而不知,若是眼睛看不见,或者说是如我之前一般眼盲,这个世界,也好像不一样了。” “玉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的目光忽然间有些悠远起来,回忆着从前的往事,有些依赖地挨着身侧人的额,缓缓道:“我在眼盲之时,看不见任何,你说的鸟儿,猫儿,和花,我都看不见,但是对于身侧的一切却又都格外敏感起来,总会感觉前方横着一道我跨不过的障碍物。” “我曾经担忧那个似乎存在的槛会将我绊倒,实际上它也做到了,但是大多数时候,仿佛都是我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已,一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别有一番滋味。” “什么滋味?”施玉儿不解,“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还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情么?” “嗯,对,”沈临川回答她,“有时候看不见要比看得见美妙的多。” 施玉儿是不大能够理解这番话的意思的,但也点头,表明自己理解。 沈临川的眸子又回到她的身上,又将她的眼睛捂住,然后用自己腰间的玉佩在她的颈间和身上轻点,见她的面颊逐渐粉红,笑问道:“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话落,他又用掌轻抚,半响才将她松开,抱在怀里问道:“到时候试一试?” 施玉儿暗暗瞪他一眼,不答话。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片果林,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看起来红的白的都有,他们隔得远,看不太清。 午时过,末时初,便陆陆续续有穿着短打上衣将两袖挽起的男子往果林的方向走去,腰侧的小竹篓子里背着镰刀或是小耙,一群人在坡下走,他们坐在坡上乘凉。 施玉儿下意识便将身子坐直了一些,她看见那群男子中偶尔出现几张女子的面孔,更甚者背后背着熟睡的小儿,她们的肤色黝黑,被火辣的太阳炙烤的苦涩。 “那边的果林是种什么的?” “有桃子、李子,再远些的田垄边还有甜瓜,”沈临川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掌握住她的,问道:“想吃么?” “不是,”施玉儿支着下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心中忽然有一股难言的悸动感慨,不知该怎么说出来才好,过了会儿,才道:“沈临川,当时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层身份的时候,王嫂子问我要不要去给别人洗衣挣银子,一盆衣裳五文钱。” 她的眸光垂下,心中有些酸涩,将这些往事提出,“但是我没有去,我怕冷怕疼,那时候还是十二月,雪还下的好大,我虽然拒绝了,但是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懊恼,恨自己娇气。” “但是你看,我很幸运,你并不真的是一个穷酸的瞎子,就算你是,你也肚里有墨水,去教书也好,写字也好,我们总不至于过的太寒酸。” 施玉儿回望向他,轻轻靠近他的怀里,说道:“我提起这些事情倒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见这些人心里难受,那些人里有新嫁的小娘子,还有八九岁的孩子,可是这个年纪的男娃呢,我却见不着他们,他们在村里读书么,那为什么他们的姐姐妹妹不能去读书上学。” 她知晓自己的这个想法好像有些幼稚,还不等沈临川回答,便又自答道:“好了我知道了,男娃要读书日后去考取功名,我都知道,女娃娃要嫁出去的,你别回答我了。” 她的这一番感慨好似说了许多,却又好似一片轻飘飘的浮云般过了便散。 沈临川抚了抚她的发顶,将她揽到怀里来,沉思了一刻,忽然间启唇说道:“其实从前在京中是有女学的,那是由高祖皇帝时御史夫人创办的女学,就在如今白鹤书院的旁边,但只存活了四年,御史还乡后,女学便也不了了之。” “那除了御史夫人,便没有旁的人创女学么?”施玉儿的眸里满是希冀,却在与他眼神接触时又避开,最后垂下眸,低声道:“我只说说而已,反正我们都要成亲了,我在府里好好侍奉母亲便好,在府里上学也很方便。” 在她所见的全部里,女子只能在家侍奉夫君教养孩子,就算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似乎也是这般,尽管学的再好,再有才学,最后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沈临川轻轻拨弄着她的额发,闻言答道:“那我便为玉儿你创办一个女学,可好?” “不好!”施玉儿却是想也不想便拒绝,“就算之前有女学,那也是御史夫人创办的,我就算再不懂,却也明白其中厉害,你去创办,那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那你怎么办?” 她气的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握着沈临川的手又说道:“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就当我是胡诌便好,不要去创办什么女学,你万不可去,知道了么?” “嗯,”见她着急,沈临川点了点头,却是勾唇,“乖玉儿,你这个想法却是极好的。” · 御书房,南沧面色犯难,满是犹疑,吏部侍郎同样拧眉沉思。 “创女学,还是一个一定会出问题的女学,用上官家的麾下做教书先生?” 南沧喃喃念着,不得其解,有些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见沈临川却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禁问道:“您何苦如此,若是毁了自己的声誉,那……” 沈临川摇头,“若是女学出事,且与我有关系,那我便绝不止声誉受损可言。” “那您又何苦如此!” “尽管秦郭二家大患已除,但是对于上官家我们却只有蛛丝马迹的线索,若线索是假,那自然好,若是真,则上官家不除不行。” 沈临川与他细细分析,“上官家是朝中老臣,根基深厚,且在朝中多门客与簇拥者,我们要一层一层地将他剥开,才能看透其中有没有腐坏,若是有,那他们在朝中最大的对手便是我,只有我再无翻身之日,他们才能肆意妄为。” “假死呢?”南沧忽的抬眸,语气沉重,“沈相你之前不就是用假死引出秦家的么,再来一次不行吗?” “同样的计俩,怎可用第二次,”沈临川的眸中划过一丝狠厉,“若是要做,便彻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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