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大惊,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身边熟悉的人背叛和算计。若是对外人,她绝不会如此放松警惕,可是,这里是南华先生的居住啊!她已经在书院待了一个也多月了,他那样和蔼的一个人,为何会这样? 震惊的除了陆宁之外,还有秦冕。他今日一身蓝衫,仍然是公子如玉的模样,眉宇间仿佛总是有忧愁。这会儿看见陆宁,他惊得脸色也变了,看向南华先生,“先生早知道她在这里?” 南华先生拱手道:“殿下恕罪,若不这么做,只怕殿下总是下不了决心。晚些时候他们来要人,我们如何交代?” 秦冕对他的隐瞒有些恼怒,“可是,杨元修也并没有做到约定中扣住李玄祯,我们为何一定要把人交给他?” 南华先生沉默片刻,道:“杨大人已经让崇文帝把李玄祯召回去了,他也算没有食言。殿下,这个计划必须进行下去。” 秦冕沉默着。 南华先生缓缓走到陆宁跟前,陆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对陆宁时,他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是笑着的。可陆宁知道,此刻的他跟平时教书授课的他完全不一样。 这位名动江南的山长,有着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那是潜藏在黑暗之下的另一个他。然而世人都被他的外表所蒙骗。 南华先生道:“你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顿了顿,又补充道,“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 陆宁定了定神,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南华先生询问似的看了一眼秦冕,秦冕沉默片刻,道:“先生同她说清楚吧。不然她总要问的。” 南华先生道:“好。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我们是南晋的后人。”他微微顿了下,“或许你更熟悉的称呼,是世人口中的‘南晋余孽’或是‘旧朝乱党’。” 陆宁震惊地看着他。 “四十年前,大燕攻入南晋都城,血洗晋宫,是皇后娘娘带着年仅几岁的小太子逃出了宫,其他人都尽数惨死于燕军刀下。” 四十年前,还是盛德帝时期。盛德帝在位时的确为大燕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绩,但他作风铁血、性格暴戾,对于晋人特别是晋宫中的人,手段残忍也是意料之中。到了晚年,有道士说他杀戮过重,损了寿元,所以他深信不疑,总是想着寻丹问药。 “我们这些遗臣,原本想等着小太子长大,辅佐他复国。即便不能复国,至少也要杀了大燕的皇帝报仇才行。可是他不愿意,还劝我们不要再与朝廷对抗。”他似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苍白,“他跟普通大燕的百姓一样,念书,入仕途,天赋聪颖,最后进了翰林,年纪轻轻就官至正四品。他只想做普通的大燕人,他选择拥护大燕,可后来,在崇文帝发现他的身份后,就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寻了个错处把他斩首了。可笑,还是以谋逆的名义斩首的。” 陆宁反应过来,“这个小太子,就是秦冕的父亲?” “是。”南华先生道,“有这个前车之鉴,我们只能反抗,不然等待我们的,也只是朝廷的屠戮罢了。” 陆宁摇头道:“皇上在斩首秦之衍的时候放过了秦冕,这还不够吗?你们就是固执得想要拥护旧朝而已,又何必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南华先生也不否认,只是看着陆宁,淡淡道:“这些并不重要。只是去年雁鸣山一役,我们的人折损得厉害,不得不与其他人合作,才能继续复国大业。但是,他们的要求是必须把你送过去。原本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事已至此,只能连累你了。” 说着连累,但话语里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所以,这次我来南华书院,是你故意引我来的?”陆宁道。 南华先生仍然不否认。 陆宁又道:“你们到底是在进行什么计划?” 他却不愿意谈了,站起身,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朝秦冕道:“殿下若有话同她说,便趁现在说吧。晚些时候他们的人就要到了。” 秦冕点了点头。 南华先生离开之后,书房里只有秦冕和陆宁两个人。 秦冕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心中似有过尽千帆的苍凉和无边无际的苦涩。 他有多喜欢她,却总是在伤害她。他肩上有那么多那么重的责任,他不得不如此。 “宁儿,听了我们的故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他忽然问道。 陆宁看他,目中满是失望,“冕哥哥,为何你总是骗我?” 昔日的称呼,让他恍了一下神,可面对她失望的眼神,他知道,他们的过去永远都不会再现了。 陆宁见他不答,愈发气愤,她把桌上的书籍笔墨都拂到地上。“上回是骗我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书院念书,这一回,干脆拿我去送人?!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秦冕只是任由她发脾气。她小时候偶尔也发脾气,他会哄她。可现在,他连哄的资格也没有了。 陆宁看着他,“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秦冕眸中泛起苦笑,“宁儿,你以为,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我心里会好过吗?” “你也配提爱这个字?”陆宁冷笑道:“算了吧,你别爱我了,我不敢受用这样的爱。” 男人目光微沉,似乎被她的话伤到了。他忽然大步走到陆宁跟前,伸手握住她的双肩,让她不得不正面对着他,“宁儿,我想出家,并非儿戏之言。即便我真能顺利复国,也绝不会娶别的女人。” 他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蛋,心中划过过去无数个相处的瞬间,目中不自觉露出温柔和情意。 他盯着她的眼睛,沉沉道:“宁儿,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少女没料到他会忽然逼近,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看他,黑黝黝的眼睛小鹿一般,“你……你放开我。” 秦冕闭了闭眼,也在强迫自己镇定。他松开她,她就退后了好几步,警戒地看着他。 “宁儿,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再碍你的眼了。”他轻声道,“此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起身要走,陆宁连忙叫住他,“你等等!” “你……你真的要把我送人?”小姑娘这会儿开始害怕了,“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真的忍心吗?” 男人转身,目中不禁涌出不舍,可也只是一瞬间,便消散了。“宁儿,那是个好去处。他会待你好的。” “可是,我已经怀孕了。那个人知道后会肯定会杀了我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多半也是个反贼,肯定恨死李玄祯了,又哪里会善待她? 秦冕身子一僵,“是李玄祯的孩子?” “当然。”她看他一眼,心道这话问得奇怪,难道还能是别人的? 秦冕心中划过痛楚。他心里苦笑,还有什么可痛的?不是早就已经鲜血淋漓了吗? “没关系。他不会在意的。”他淡淡说着,然后转身离开。
第104章 、南晋旧人(三) 已至盛夏, 作为避暑胜地的江淮行宫,到处都是浓阴碧翠,炙热的日光穿透密植的林木, 漏下斑驳的光影, 一点点打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上。 这里原本是南晋的皇宫,如今成了大燕的避暑行宫。当年大燕攻下汀州, 把这里的建筑都付之一炬,宫人也皆尽坑杀。后来按照大燕的风格重新修建,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 这里就再也找不到原本南晋一朝的踪迹了,也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段残忍血腥的历史。 崇文帝如今居住的林旭殿是地理位置最好的, 冬暖夏凉,四季花开。宫殿前面有一株百来岁的参天古木, 侥幸留存至今,倒是愈发生机勃勃了。 内阁辅臣杨元修从林旭殿走出来时,视线在那棵参天古柏上停留了一会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他一身绯紫官服,玉带上坠了金鱼袋, 脚步不紧不慢, 一双眉目在多年的政堂浮沉中已经修炼地看不出情绪, 或许也只有身后跟着他的心腹手下杨福才知道,此刻这位位极人臣的主子,定是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那是个如今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女人,正是已被崇文帝处死的姜贵妃。 杨辅臣已过五十, 膝下有儿有女,却没有妻室。在外是说妻子亡故,可事实上他这辈子从未娶妻,孩子都是从偏远处收养来的。 很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时,在南华书院读书,随几个爱玩闹的同窗一块儿到行宫里来玩儿。当时的江淮行宫还未修缮,对外也没有禁制。他遇到了绥远侯府的三姑娘姜疏月。那日的天跟现在一样炎热,那位在参天古柏下立着发呆的女子,让他一见钟情,怦然心动,正如那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然而,后来她被父母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崇文帝。这门亲,代表了大燕对汀州南晋士族的善意,绥远侯府不敢违抗,姜疏月更不敢。就这么,他看着她入宫为妃。 她曾经宠极一时,当时后宫中有西川王的独女、还有中宫的皇后,都不及她的恩宠。可后来,崇文帝发现绥远侯府有异心,处理了整个侯府就罢了,竟对她也没有一丝留情,一杯鸩酒下肚,死得凄凉。 杨元修过去并不是这个名字。后来参加科举时改了名字,为的自然是抹去同姜疏月的那段过往。谁也想不到,如今备受皇上信任的内阁杨辅臣,当初入朝,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最开始是为了能接近她,后来她死了,他对崇文帝恨之入骨。 帝王立在云端,他不过渺小一粟,想要报仇谈何容易?他掩埋下自己的仇恨,在政堂上一步步往上爬,在崇文帝面前演戏,最后这些技能炉火纯青到他自己都觉得真假难辨。最终,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足以复仇的位置。 他的年纪在内阁算是年轻的,可也已过半百。如今回想年少种种,一切都像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也只有她那张脸,历久弥新,清晰如昨。这份恨意埋藏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要有一个结果的。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故而他同南华先生一拍即合。他虽非南晋旧人,但如今既然参与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另外还能帮到景王得到他所爱的女人,这也是他答应合作的原因。景王是姜疏月的儿子,一直备受崇文帝忽视。杨元修同他一直暗中联系,对他颇多关照,甚至愿意为他争储,但李玄祐对此并无意,他才没有动作。如今想来,景王和他倒也有几分相似,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杨福跟着他一路,到了行宫中大臣居住的显春园,杨辅臣是随驾大臣中官位最高的,住的是园中最为宽敞的院落枫景苑。一路行至书房,屏退书房附近的下人,杨元修这才开口问道:“杭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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