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说起这些规矩,其实楚言枝自己也不甚明白男女之别到底别在何处。以她的理解,无非是男子要穿男子的衣服,女子要穿女子的衣服。她的那些皇兄皇弟们,到八岁就可以进文华殿读书认字,将来封王出宫建府,而她与皇姐皇妹们只能留在各自的宫里学女红,认字就只需要认得两本叫女什么的书上的字就可以了。她们成不了王,更不可能做皇帝,一辈子都是公主。凭什么呢? 楚言枝也不太明白太监和男孩儿的区别在哪。她小时候就追问过,大人们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她跑去问小福子,小福子通红着脸说不出话,她再一问,他就开始掉眼泪了。楚言枝便没有问过了。 年嬷嬷为她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红裳端着装红袍的木箱子和果盒过来了。楚言枝领着她们一起出门。 走出中殿,她往东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廊道上被扫洒得很干净,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近日也没有雨雪覆盖,白日不会点灯,显得此处空空荡荡的。 “我想去厨房那拿点心吃。”楚言枝脚步一停,转步往东殿走。 年嬷嬷与红裳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楚言枝走到庑廊下,就见狼奴正面对墙站着,身上还穿着那天她给他套上的补子衣,下身穿着不知从哪弄的收腰棉裤,脚下穿一双破洞的旧皂靴。此刻再看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楚言枝有点难为情。 她仗着他不懂什么男孩女孩的事就给他穿了这件衣服,却又因为他一句话就怪罪他不懂男女的规矩……楚言枝的脚步慢下来,有点后悔过来拿点心吃了。她别过视线,靠柱子停下,只盯向厨房的门,对红裳道:“我要吃豆包,半个就够了。” 红裳去了,年嬷嬷拍拍她的肩膀:“殿下,狼奴在看你呢。” 楚言枝却往柱子后面躲了躲,低头玩脖子上的黑珠子:“他看我干什么。” 年嬷嬷笑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往前面望:“……红裳怎么还不回来。” 狼奴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他抱着小木偶,远远站着不动,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楚言枝便正过身子,垂眸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狼奴睫毛一颤,不知所措地眨动眼睛,揉捏着小木偶。他不敢问,但片刻后,还是轻声问了:“殿下,不是来看奴的吗?” 楚言枝的手指抠弄着柱子上斑驳的旧漆:“当然不是,我是来拿豆包吃的。” 狼奴唇角的弧度一下子平了许多,他不再揉捏小木偶的木头脑袋,偏过脸挡住楚言枝投来的视线,不说话了。 红裳把豆包拿过来了,却不是半个,而是个完完整整的兔儿豆包。 楚言枝看着盘子里卧着睡觉的兔子豆包,责怪她:“红裳,你拿多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呀,奴婢一时疏忽,忘记殿下方才的交代了。”红裳懊悔不已,“那奴婢再去拿刀切一切?” “算了,等再拿回来就凉了。”楚言枝拈起小豆包,掰成两瓣,举到她面前问,“这一半你吃不好不好?” 红裳摇头:“奴婢早上吃了三只窝窝头呢。” 楚言枝举向年嬷嬷,年嬷嬷也摇头:“美人吃不下的早膳都进了奴婢肚子,奴婢现在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了。” 楚言枝捧着两瓣兔儿豆包,纠结了一会儿,冲站在墙角的狼奴道:“狼奴,过来吃豆包。” 狼奴僵了一僵,很快转过脸来,如同遮蔽在星星前的乌云忽然被一阵风吹走了,他原本黯然无光的眼睛霎时变得明亮起来。 但他仍不敢迈动步子,要向楚言枝再确认一遍:“殿下叫奴?” 楚言枝冲他点头。 狼奴忙抱着小木偶跑到廊柱底下,隔着一排栏杆停下,紧张地仰头望向楚言枝。 楚言枝走近一些,将那半只豆包递到他唇边。 狼奴的视线却始终不在豆包上,只凝视着她的脸,在她递过来时,小心翼翼地咬住豆包,连眼睛都不敢轻易眨动一下。 楚言枝的指尖感受到他含咬住豆包时那细微的力道与清浅温热的呼吸,抬眸与他对视。 狼奴长翘的睫毛终于动了动,没有在殿下淡淡的神情下看到生气或嫌弃厌恶的情绪后,心尖涌上一股澎湃的欣喜与庆幸。他不由自主弯了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欢喜至极却又十分乖巧的笑。 见他两三口吃完了豆包,楚言枝收回手,也收回了视线。她揪下小兔耳朵,一小口一小口斯斯文文地吃。 狼奴怕殿下吃完就要走了,忍不住要对殿下说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像那天一样说错话,惹殿下生气了怎么办? 殿下一直不来看他,一定是还没有原谅他…… 狼奴两只手捧起小木偶,期期艾艾地对楚言枝道:“殿下,狼奴刚刚教它说话了!” 楚言枝看了眼那个牙齿印子比两天前还要多出许多的小木偶,觉得狼奴好傻。他不知道木头不可能会说话吗? “你为什么要教它说话?” 狼奴见殿下真的肯跟自己说话了,耳朵尖浮上一抹红。他小心牵扯出唇角的弧度,阳光照耀下,右颊畔露出的那个笑涡显得这抹笑格外真挚动人。 “它陪奴,奴陪它。它只有奴呀。” 楚言枝默了默,咬了一口兔子脑袋。 它一个木头小人,才不要他陪呢。是他自己要它陪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3 23:58:51~2022-12-14 23: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68244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ill、双层金砖鳕鱼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他将来很快就能知道如何做一个驸马。 见楚言枝不说话, 狼奴略显局促地收回小木偶,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他犹豫许久,眼看楚言枝快把豆包吃完了, 终于垂着眼睛低低地道:“殿下,奴知错了。” 楚言枝咬下最后一口豆包, 听到这话,齿尖不自觉磨了一下食指指甲尖。 她垂眸拿帕子擦手:“……你知道了?” 狼奴点头:“奴再也不说那种话了。殿下, 不要把奴关回笼子里好不好?奴会乖乖睡在那个屋子里,不会到处乱走的。” 说到最后,他语调微颤,眼神却格外坚定, 暗含渴望。 楚言枝把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擦得手指都红了。她声音小了一些:“我以后会给你换大屋子住的。” 狼奴勉强笑了一下,郑重地“嗯”了声。 楚言枝将帕子塞回袖子里,再度打量狼奴身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问他:“我要去找钱公公,你想去吗?” 狼奴不假思索:“去!” “那你要听我的话。如果我让你朝他下跪, 你会不会跪?” 狼奴脸上显出惊喜过后懵懵然的神情,他轻声问:“钱公公?” “是他。” “……殿下要他关奴?”他轻轻吸了口气,把小木偶贴紧自己的心口, 好半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微微点了点头,“好,奴不怕。” 他又抬头看向她:“可是殿下教过狼奴, 奴只能向殿下和美人下跪。奴不跪他。” 楚言枝避开他的视线, 脚尖点着地面:“我没说要他关你啊。好不容易把你放出来, 为什么要把你关进去?在重华宫里, 你是只能向我和娘亲下跪,但出了重华宫……” 楚言枝抿了抿唇:“我还要向好多人下跪呢,你怎么能不跪。” 这对于狼奴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他知道,下跪在人的世界里是为表臣服,而殿下是最好最厉害的人,他只愿意跪在她和她的娘亲姚美人面前。可如果殿下要他向旁人下跪……他跪是不跪呢? 他讨厌钱公公。殿下应当知道他有多讨厌的。 但殿下也说,她不会再把他关进笼子里了。她原谅他了吧? 狼奴眼巴巴地望向楚言枝的袖摆,揪了揪小木偶的手臂。 年嬷嬷让红裳把空盘子端回厨房洗洗,叮嘱她等中午时辰到了就把饭蒸上,萝卜和排骨都已经处理干净放锅里煮了,她只要看着火就行。红裳点着头去了,年嬷嬷转头看到狼奴那个样子,笑着提醒他:“奴奴,嬷嬷这几天怎么交代你的,你都忘了?” 狼奴看了眼年嬷嬷。 年嬷嬷一直对他说,钱公公是好人,他得求钱公公带他习武,将来进锦衣卫,保护殿下,给殿下找个好驸马…… 除了保护殿下几个字,狼奴对这些话厌恶极了,一点都不愿意听。他不相信钱公公会是好人,更不愿意将来给殿下找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就可以和殿下同一窝睡觉的驸马。 他要自己做驸马。他想问问怎样才可以做驸马,但他知道,一旦问出口,嬷嬷定会生气,还可能会对殿下告状。殿下就更不会原谅他了。 他没有骗殿下,他确实知错了。但知错是知错,狼奴从不怕犯错。他敢冒险,敢挑战,敢做殿下的驸马。只是还不敢让殿下知道。 狼奴靠近一步,一只手扒在栏杆上,仰头问楚言枝:“殿下要跪他吗?” “当然不,他是奴才,我是殿下。”楚言枝道。 “那奴也不。奴只跪殿下,狼奴是殿下最要好的奴。” 年嬷嬷又笑又无奈:“狼奴还是不懂这重华宫外头的规矩。” 楚言枝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被他这么看着,她有些不自在。 “算了,不跪就不跪。反正钱公公知道的,他是不懂事的狼奴。”楚言枝对他招了招手,“走吧。” 年嬷嬷端起木箱子、提起果盒子,等楚言枝走到前面了,跟到她身后。狼奴咬着小木偶,手一按栏杆,便不知怎么地翻过来了,吓了她一跳。 年嬷嬷把果盒子递给他:“奴奴,帮嬷嬷拿一拿。” 狼奴偏偏脑袋,两只手接过了,打量这盒子。他一手捧着盒子,一手攥着小木偶,问年嬷嬷:“奴不懂事?” 年嬷嬷点头:“是不懂事。” 狼奴眼睛一垂:“钱公公懂事?” 年嬷嬷忍笑:“钱公公比狼奴懂事。” 狼奴低着头,把果盒子捏得紧紧的。 他抬头望向走在前面的殿下,年嬷嬷走得实在太慢了,总是会与她间隔好大一步的距离。狼奴不管年嬷嬷了,他走到殿下侧后方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 楚言枝听到狼奴总是比常人要重几分的呼吸和显得格外凌乱的步子,用余光瞥了瞥他。 狼奴的眼睛还盯着她的袖子瞧,想她那天晚上揉过自己的肚子……那天她真喜欢他。殿下今天终于又过来了,但不是为了看他的。 “殿下……”狼奴轻轻唤了她一声。 楚言枝侧眸,等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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