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洗干净圆润的很,生的说不上来的好看,不瞒各位大人,我心里头也喜欢着,只想着家里有个儿子,到时候将她领回家做童养媳也好,那时我对她可好了,一群孩子成日饿的哭,我都没饿过她。后来她发热,领头的要丢了她,我还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那老妇边哭边说,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只不过这股情真意切却当不起深思。 不然为何这枚玉牌不在领头人手中,却独独在这老妇手中? 赵大人不动声色,只问道:“你们在何处丢下了她?可还有印象?如今你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 深夜时分,风声肆虐,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叫这夏季的闷热去了几分。 常祯满身湿透的匆匆回府。 自从上回常祯匆忙离府,李鸾有将近一月的功夫没见过常祯,她知晓丈夫近来有急事也不敢多加询问。 只是如今深夜见到常祯如此模样回来,心下一惊,连忙起身伺候他换衣。 常祯接过帕子擦脸,他这段时日风餐露宿,面上格外憔悴,将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便丢去鎏金铜盆中。 他声音有些低哑,“你去睡你的,我自会收拾。” 自己丈夫这般模样她还如何睡得着? 李鸾颇为忧心忡忡:“郎君满身湿透,还是先去洗漱,当心染了风寒......” 常祯看着外头天快要大亮,等不及洗漱,便匆匆换了身干净衣裳,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他却不在乎这些身上的不爽利,清透的眸中似有光亮:“等天亮,我要去一趟父亲院中。” 李鸾只忧心他凉了身子,忙叫守夜的婢子端了杯热茶给他,“究竟是何事?你近来如此匆忙?元娘来找寻过你许多次你都不在,上回我看她神情似乎不好,想必是真有急事寻你这个做哥哥的。” 常祯唔了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如今他也不想提旁的事,只有些闷闷道:“是我妹妹的事,前些日子寻到了些消息......” 李鸾一惊,惊讶地抬眸:“是...是六娘子?” 她自然是聪慧的,早早知晓常祯的一些口头说法。 常家世家大族,嫡支庶支排名也依着族中来排,比方说如今那位大妹妹,九妹妹,虽京城的常府只有这两位女郎,可琢郡那边女郎却有数十位,女郎间的排序也快排到二十去了。 常祯会称呼两位妹妹她们的小字,元娘,容娘。亦或者大妹,九妹。 只那位,排行第六的姑娘,常祯从未与李鸾谈起过她。 可这回听丈夫唤妹妹,李鸾直觉就是那位她丈夫一母同胞的六妹妹了。 果不其然,常祯幽幽颔首。 他纤长的睫毛往眼睑上平铺上一片阴影,那张素来含笑多情的脸上如今苍凉的厉害,不知经了多久雨水冲刷,常祯唇畔都泛着苍白青紫。 他罕见的,冲着李鸾说起从前的事来。 “我们兄弟姐妹都生在上京,就独她一个落生在城阳。城阳旁的不多,遍地荷塘荷叶,她又是六月二十八的生辰,最是闷热的时候,母亲月子里成日说这丫头不会挑日子叫她难熬,叫我给她取的小名。我说,那就叫菡萏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带笑的,想必那时候的少年初当阿兄,且还拥有了小妹妹的命名权,很是欢乐知足吧。 “说是有她的消息,当年她真的还活着,被牙婆子捡了来,后一路辗转中途又高烧不退,被那群人丢了。我命人押着当年那两个牙婆往那处去,命她们重新指认沿路丢弃她的地方——” 常祯说到此处,苦涩蔓延了全身。 “我去附近驿站客栈挨家询问,竟真有店家对我妹妹有印象,他们说人没死,被一个大户人家模样的后生带了回去。” 至于这后果,想必是不好的。 运气好些为奴为婢,不好的只怕已经...... 常祯心道,如何也好,只要平安找回来便好,不敢奢求太多。 李鸾听罢也是红了眼眶,当年的事她并不知晓,六岁前早夭的孩子连族谱也进不了,更别提是什么大名了,便是亲朋好友间只晓得也并不多。 还是李鸾出嫁时,她的母亲多嘴与她说了这么一件往事,李鸾才知晓她原来也有这么一位命薄的表妹。 “既然是那玉牌出现,许是佛祖显灵,妹妹必是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却也并非是宽慰常祯所说的,李鸾信佛,她冥冥之中却总觉得那位小妹还活在人世。 常祯也道:“是,当年是我没能找到她,如今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也.......” 什么样才会掘地三尺?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吉利,是以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那边,还请你替我隐瞒一二......这些年我也不想叫她空欢喜一场。” 眼见天亮了半边,常祯不再耽搁,叮嘱了李鸾后匆匆往正院去寻他父亲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嫁妆 这夜, 常府正院中烛火通明彻夜。 也不知常祯与常尚书二人谈了何事,等天光大亮时,二人一同出了府。 春鸳赶不及时, 匆忙跑来常令婉院中报信道:“奴婢方才从西边打听回来,说是昨日大公子深夜回的府, 如今一早便随着府君又走了。” 常令婉听罢面上泛起了失望, 语气略有几分重:“又走了?兄长近来到底有什么事?重要到连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时间见一面不成!” 事到如今,常令婉开始慌神, 她的婚事本想着靠兄长来与父亲转圜,兄长自来疼爱她, 若是知晓自己满心的不愿必然会应允自己在父亲那边转圜的。 可如今连兄长的面她都见不着, 这该如何是好? 丫鬟春鸳忍不住替她出主意道:“姑娘您别忘了还有老夫人,她最疼爱您, 您若是不愿意嫁她自然会替您转圜, 那什么严家大公子, 也就令容姑娘觉得是个好的!她一个二房的庶出自然觉得是个好的!咱们姑娘可不同,您可是长房嫡长女,如何是她一个二房能比得起的?!” 常令婉思绪被打乱,她一双美目凝视着窗外的风景,许久眸光落在那窗上垂着的花灯之上。 她透着花灯去念起那人来, 常令婉有些悲哀和泄气, 她到底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心性承受多少呢? 她忽的有些泄气, 甚至想着干脆就这般嫁给严家算了, 日后好好做父母的女儿, 常府的姑娘, 严家的少夫人, 她的人生父母亲人自然会替她安排妥当,给她丰厚的嫁妆。 “也许在令容心中我总归与她是一样的,以前我不懂,总以为自己凭着努力读书当了公主伴读就有所改变,所有人就能高看我几分,可是出身这种东西呐总有人看重的很,纵然如今我是记在族谱上的长房嫡长女,那些夫人们明面上待我极好,可私底下究竟如何谁又知晓......严家、或许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好去处了......” 这般看来,自己与元熙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他学问出众,却多年在宫廷中默默无闻,自己纵然外表光鲜,学识文采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却又因出身总比旁的士族嫡女矮了几分,甚至连一些庶出都起了与她比较的心...... 她话虽是这般说,心中却又泛起了一丝不甘心。 若真的嫁去严家,她这些年一日不敢懈怠的努力上进,为成为公主伴读日日挑灯苦读,吃了比郎君更多的苦又是为了什么? 她可不是为了只做一个严家的少夫人,一辈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蹉跎人生的。 春鸳总归是了解一些内情的,她知晓大姑娘心中的委屈不甘,也是心疼不已,“姑娘可别妄自菲薄,那严家公子好是好,只是以您的文采容貌明明值得更好的。若是您嫁给了五皇子,无论如何那也是五皇子妃,日后的王妃,谁知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别说是府君,便是满府上下还不得供着您?叫外头那些夫人们哪个再敢拿出身说事?” 常令婉一听,眼睫颤了颤,连忙呵斥她,“真是我往日里纵容的你,连这编排父亲的话都敢说得出口!若是叫父亲知晓了此事,他能饶过我不成!父亲最忌讳与皇家扯上关系——” 父亲往日纵然多有宠爱她这个独女,奈何父亲先是常氏族长,心中永远也是将家族荣誉放与第一位,而她们这些小儿女的婚事都要给家族让步。 常令婉从来都知晓,是以她的心事从不敢表露出半分,否则她面对的将是父亲的苛责与失望。 常令婉她素来不敢忤逆父亲分毫。 若是其他皇子她倒是还有几分把握劝动父亲,奈何......元熙是最无缘大位的一个。这些年皇族本就衰弱威望远不及当年,只怕父亲觉得自己嫁给元熙,会将家族陷入水深火热争夺皇位之中,更没几分胜算。 如此常令婉只能瞒着,她如今只盼着能将自己拖得长久一些,等元熙做出些功绩来,封了亲王,想必那时她的父亲便愿意了吧。 可...... 若他真能当了如二皇子三皇子一般的五珠亲王,届时自有无数权阀贵胄企图嫁女予他。 自己又拿什么同那群人争? 常令婉一想到此处,面色更加苍白,明明是六月的天,她甚至觉得胸腔被一股冰寒堵上,冰凉冷冽,叫她四肢都跟着颤抖。 她本是温婉的美人,如今美人蹙眉,容颜憔悴,更叫人心中不忍。 常令婉的憔悴却也仅一息间的事,转瞬她便收拾好情绪,说:“将我炖煮的那盏血鸽汤取来,我去给母亲院里送去,顺便问问父亲何时回来。” “知晓大姑娘孝顺,昨日一听闻夫人身子不适,便亲自炖煮了这血鸽汤,您啊是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却总围着这厨房......”春鸳恭维着,连忙跑去小厨房将那盏温着的炖盅放入食盒中。 常令婉站在廊下日光葳蕤中,提过丫鬟递过来的食盒面露温婉浅笑,她道:“阿兄是男丁,顾不得这些琐碎杂事,便由着我这个做女儿的在母亲身边多些尽孝罢了,算不得什么。” 她自小都是喜欢自己那位温柔的母亲的,奈何她不是母亲所出,想要得到母亲毫无保留的所有爱意,她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 谁又不想恣意妄为的人生? 有人天生就拥有,比如那位昌宁郡主。 不过,昌宁郡主如今不也为自己恣意妄为付出了代价么。 说起来,若非昌宁将她推入水里,她又怎么在那个冰天雪地里,认识他呢—— “昌宁县主呐......”常令婉望着那轮金灿灿的日光,笑着呢喃。 ...... 苍穹升起了一轮璀璨金日,夏日时节,总是阴一阵晴一阵。 燕王府书房中,正商谈着月前的武陵动乱一事。 武陵动乱,天子号令荆州总兵率兵前往镇压,奈何荆州总兵一连吃了几场败仗,更是遭埋伏死伤一万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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