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雅没回话,好像也有道理。 皇后心里拿定主意,明日要去紫宸殿走一趟,与陛下透个风,绝对不能再让苏雪盼那个妖精抢先,对方最近与公主打得火热,保不准去献殷情,又把自己推在外面。 她放下手炉,躺到软枕上,舒舒服服翻个身,一件事既能拉拢公主又显得自己贤惠,处处顾及后宫,有个皇后的样子,简直求之不得。 李白紫这夜睡得好,大早上吩咐兮雅去尚食局熬百合秋枣莲子粥,加了点西域冰糖,放在瓷盅里,午后亲自端着去紫宸殿。 棠檀桓正放下奏疏,准备睡午觉,听李琅钰通报皇后来了,寻思肯定有重要的事,又坐起来,抿口茶提神。 白紫先放下甜粥,说了些要注意身体,不好过于劳累的话,抬眼瞧四周,欲言又止,李琅钰极有眼力价,随即携侍女退下。 棠檀桓一边喝粥一边问:“皇后有话说? ” 她也不必藏掖,掏帕子给对方擦嘴,小声回:“陛下,臣妾这里有桩喜事要讲呢。” “喜事?”天子笑出来,看对方素来端庄的脸上竟有丝小女儿神态,揶揄道:“难道皇后家里有姐妹要出嫁,还是兄弟想娶亲,说出来,朕一定替他们做主。” “陛下又说笑,我家里哪还有待嫁的姐妹,至于兄弟——”突然想到欧阳雨霖,锨住嘴,垂眸挤出个笑容,“陛下,妾说的是十七公主,只怕有了心上人,盼着陛下成全呐。” 对面人顿了顿,放下粥勺,抬眼疑惑地问:“谁——十七公主?” 李白紫点头,“嗯,陛下觉得突然吧,妾刚知道时也是吓一跳,但千真万确,陛下一直宠爱公主,太后也为了公主的亲事发愁,这回可放心了。” 她喜气洋洋,没注意到天子脸色已变,棠檀桓身子往后靠靠,冷冷地问:“公主看上哪位世家子弟?朕也想替皇姐去了解一下。” 语气不对,李白紫心口跳,但话已经出口,想收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讲:“哦,就是——说起来大家都熟悉,陛下应该知道十七公主从小没有在乎之人,除了兴庆殿里……那位苏供奉!” 怯生生地说,余光瞧对方脸色暗压压,惊涛骇浪顷刻聚集在眼尾,秀气俊雅的眸子露出寒光凌冽,吓得李白紫不敢吭声。 她原本还打算说几句好话,这会儿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即离开。 一片沉默,气氛降到冰点,又似乎暗流涌动,不停冒火星,稍微有个动静就能点燃。 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苏供奉,不会吧,只听说他经常做些小玩意给公主,两人很久以前就在宫中见过,所以比别人多出份亲昵,也普通。” 淡淡得完全听不出喜怒,但是人都晓得皇帝情绪不对,李白紫嗯一声,“也许是误传,臣妾唐突了,实在也是关心公主,陛下恕罪。” 天子闭上眼,“我累了,皇后也回去休息吧。” 他歪在榻上,瞧对方恭敬地退下,听李琅钰嗓子含笑说皇后慢走,情潮起伏,皇姐心里有了人,只这一句已让人心慌,对方还是苏泽兰,谁能想得到! 无风不起浪,皇后都能递话到跟前来,肯定不会信口胡说,保不准是公主托李白紫来试探,想看自己的反应。 毕竟苏泽兰不是一般人,与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般配,姐姐彷如天上明月,对方只不过是个月下幽魂,光都见不得,如何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相提并论。 他就连修枫都舍不得将皇姐嫁出去,对方好赖属于书香世家,侯门公子。 苏泽兰!身上还背着几宗不明不白的命案,其中一件甚至牵扯到母亲薛贵妃,此人心思叵测,危险至极,亲近皇姐或许另有目的,对方真是犯糊涂。 退一步讲,就算苏泽兰确实有情,那又如何,堂堂十七公主能许给一个来历不明又年长许多,毫无家世背景之人,简直就是笑话。 皇姐那般美丽聪颖,性子纯净,天下爱慕的人多了,也不缺苏泽兰这一个,说到底这人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哪点能配得上。 天子翻来覆去,气得午觉压根没睡,李琅钰在竹帘外守着,心知肚明,看来咱们十七公主的婚事啊,以后恐怕还有得闹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皇帝为何不愿意~
第65章 莲动下鱼舟(一) 棠檀桓自从听到李白紫的话, 满脑子都是皇姐亲事,一下午无心看奏疏,晚饭喝几口汤就放下, 闷闷不乐。 姐姐对自己从来不藏掖, 如今有了喜欢之人居然一点没吭声,还让皇后来试探,何时变得如此生疏,难道是那次在宣政殿前对方替崔彥秀说情,自己语气不好, 所以生了嫌隙。 他也是没办法, 坐在皇位身不由己,何况崔彥秀的案子已结,欧阳丰彻底倒台,莫非姐姐还不满意。 又寻思喜欢谁不行,偏偏那个苏泽兰, 将来免不得搅入朝堂争斗,一辈子不得安宁。 晚上也没睡好,半夜起来要茶吃,李琅钰守在身边来来回回,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顶着两只乌眼青, 不停打哈欠。 却看陛下目光如炬,精神头足得很,起身含一口枣糕,也不言语, 径直往外走。 李琅钰乖乖跟上, 秋日清晨, 白雾弥漫,空气中全是水汽,树叶挂满露珠,在衣服上留下重重水痕,落到人心上,也沉甸甸得坠着。 金吾卫时不时走过,朝天子行礼。 棠檀桓挥手,面无表情,看上去漫无目的在散步,却是朝着承香殿去。 直到绕过雪兰湖,方才顿了顿,缓步走上假山边的石阶路,赤金龙袍扫过湿漉漉地面,没一会儿就沾上水渍,李琅钰伸手拽了拽皇帝的袍子,低声道:“陛下,秋天早上凉,湖边湿气重,别冻着。” 对方仿若没听到,一步步失神地往上走,白玉兰落了大半,六合靴踩在上面吱吱响,美丽的花落了,也一样被人践踏在脚底,抬头看纯净花瓣飘满湖,似大雪落下,难怪叫做雪兰湖。 他原不知道玉兰的花期如此长,中秋已过,也还有零零散散挂在枝头,目光落到湖边石刻上,潇洒俊逸的三个字,雪兰湖——姐姐最爱的地方,总有意无意待在此处,他默默念着名字,心里陡然一惊。 以前竟没留意过,雪兰两个字暗含二人的名字,茜雪,苏泽兰! 这才是姐姐喜欢雪兰湖的理由,爱意那会儿就发了芽,他还浑然不知,从小跟在姐姐身后,一直以为自己与她最亲昵,看来不过自作多情。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别人,苏泽兰。 胸口涌起波澜,压得心尖疼,仿佛一棵树突然被割掉根,忽地飘到空气里,做了一叶浮萍,再也没有落下的理由。 他压压眸子,薄唇抿紧,道:“这个湖的名字该换一换了!” 李琅钰如坠五里雾中,无缘无故要换湖名,以为自己听错,试探地问:“陛下觉得这个名字不顺耳吗?恕臣直言,雪兰湖是先皇赐名,若非实在不行,还是不要改得好。” 对方不言语,李琅钰腾地紧张起来,又接着说:“或者,不要全改了。” “从此就称作雪湖吧,去掉那个兰字。” 天子冷冷留下话,转身拂袖离开,李琅钰连忙一路跟着跑,“是,奴遵命,马上去办。” “不用麻烦,找人把那个字挖干净就成。” 太阳驱散薄雾,他快步来到承香殿前,时辰依然早,门口打扫庭院的侍女正想通报,却瞧见李公公的神色,只好老实跪着。 天子情绪不佳,众人都有眼色。 承香殿后院,茜雪也醒得早,带着杏琳学苏供奉的法子采露水,拿两个青瓷瓶,用白手巾沾满枝叶上的露珠,然后搅到瓶子里,做得不亦乐乎。 她起床就急慌慌来弄,脸也没洗,却愈发显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纤尘,穿了件柳色长袖衫,垂下来的鹅黄栀子花飘飘荡荡,如金色蜜蜂飞在春野苍穹。 黄莺出谷般笑声,欢欢乐乐洒了满园,没留意到不远处一双眼睛,正晦暗不明地瞧过来。 棠檀桓站在游廊下,眉间依旧波涛汹涌,怒火烧着胆怯,不知为何身在此处,莫非是来质问对方,只怕人家承认了,他更加举足无措, 可又不甘心,他实在想和她说说话,或者只是来看看,姐姐爱睡懒觉,不到日上三竿肯定没醒,哪知对方竟活蹦乱跳地收露水玩,这般新鲜法子不用想,肯定又是苏泽兰的主意。 他兀自站在那里,微风吹过鬓角发丝,身子一动不动,李琅钰守在后边也不敢言语,半晌瞧早朝时间已晚,壮胆子提醒,“陛下,该上朝了。” 没有回应,陛下亲政以来还是第一次忘记上朝时间,李琅钰又等了等,放低声音再次说了遍。 棠檀桓叹口气,“走吧。” 赤金龙袍留下个影子,在游廊外晃了一下,被捧着青瓷瓶的杏琳瞧见,轻轻哎呦了声,转头望向公主,“奴婢好像看见陛下了?” 茜雪瞧着叶子上滚落的露珠,漫不经心地回:“哪里呢?” “好像——又离开了!” “看花眼了吧,再说真是陛下也没事。”笑嘻嘻走过来,往外挑一眼,“不进来有不进来的理由,上朝时间都过了,哪里有心情待这里。” 她掂一下自己装满露水的瓷瓶,心满意足。 两人回到屋内,露水里撒了点花瓣,正准备洗脸,忽听外面的侍女进来报:“公主,太后让人来传话,早饭后请殿下过去。” 茜雪应声,心里好奇,母后很少叫自己,恐怕有事,匆匆洗脸吃饭,带着杏琳往德懿殿去,路上看到几个太监领工部的人围在雪兰湖边,对着石刻敲敲打打,叫住其中一个小太监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位赶紧回:“公主,是陛下让把雪兰湖的名字改了,要把兰字挖掉。” 茜雪一听便急了,好端端做这种事,岂不是要她的命,本来与苏供奉之间就有诸多不顺,如今去了兰字,太不吉利。 她二话不说,提着裙子跑到石刻前,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对面几个人吓一跳,呼啦啦跪下来,“臣,参见公主。” 她忍不住满脸怒色,厉声道:“不管是谁的命令,雪兰湖这三个字不能动。” 众人颤颤巍巍跪了一地,天子下旨,没人敢应声,茜雪明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各位不要为难,陛下那里我去说,劳烦先等着。” 她说完就走,把要去看太后忘个一干二净,杏琳也不敢拦,只能备车去宣政殿。 早朝已散,棠檀桓今日没心情批奏章,让李琅钰熏上安神香,正在紫宸殿里吃茶,抬眼瞧见十七公主兴冲冲闯进来。 他放下茶碗,虽然心里气,对着皇姐还是发不出火,站起身,“姐姐怎么来了!” 茜雪开门见山,“陛下,雪兰湖的名字为什么要改,陛下明明知道我喜欢那个湖又是先皇赐名,没理由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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