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摇了摇头,将太皇太后吩咐的话又同他道了一遍,许岸之哪会不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闻言热情地领着苏家三人去往御花园。 苏老太太也不糊涂,晓得太皇太后是刻意在给这两孩子制造独处的机会,临到了御花园,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带着孙氏到别处去了。 许岸之便和苏织儿在湖中的一个凉亭里坐下。 湖中菡萏或含苞待放,或吐蕊盛开,粉白的花儿藏在接天莲叶之间,放眼望去,一片无穷的碧色,伴着淡雅的花香浮动,沁人心脾,甚是消暑。 许岸之双手搁在膝上,颇有些拘谨地坐在苏织儿身侧,偶一瞥眼看向苏织儿,顿时双眉蹙起,关切地询问道:“苏姑娘,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 苏织儿轻轻摇头,她抿唇沉默半晌,方才转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世子爷,赐婚的事还望您三思,现在劝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尚且来得及。” 许岸之闻言笑意凝固在那里,他垂了垂眼眸,面上透出几分黯然。 “你……不愿嫁我?” “是!”苏织儿深吸了口气,答得干脆利落,“织儿心里还有旁人,世子爷值得更好的女子。” 入宫前,她便已打算好了,她是决计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可既然无法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她只能从这位世子爷身上下手。 “可……那人已经死了!” 许岸之自然知道苏织儿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就是因着那个人,他才迟迟没对苏织儿下手,可在几天前,得知那人已死时,他欣喜若狂,赶忙进宫求太皇太后赐婚。 他承认他心思卑鄙,有以太皇太后相压的意思,但如若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让织儿忘却那个人,转而接纳他,他等不了,也不想等,唯恐夜长梦多,生出枝节。 听到许岸之这句“死了”,苏织儿如堕云雾中,迷离恍惚。 在太皇太后宫中看见的那张脸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 他真的死了吗? 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这么像的人吗? “苏姑娘,我定会待你好,往后府上只你一人,绝不纳妾。我知你难忘他,但我可以等,在你接受我之前,绝不逼迫你做你不愿之事。” 苏织儿抬眸看去,便见许岸之一双眼眸诚挚,若是换作旁人,当会被他这番承诺所打动,可此时的苏织儿心思全教旁的事占了去,对于许岸之的这些话也实难听得进去。 苏织儿低叹一声,“旁人不知,世子爷还不知吗?除却那人,我还有不能嫁你的缘由,若往后教人发现,定会害你被我连累,遭人耻笑。” “我不在意。”听得这话,许岸之想也不想,语气格外坚定,“你那夫君既已没了,你终归是要找个可托付之人,与其选择旁人,不如选择我,你的过往,我通通不在意。” 见怎也说不动他,苏织儿秀眉紧蹙,她思忖片刻,语气蓦然重了几分,“可我在意!” “世子爷定也不希望我满含愧意地嫁予你,一辈子过得郁郁寡欢吧。” 当断则断,她不想吊着许岸之,给他缥缈的希望,这对他而言并不公平。 苏织儿站起身,想与他彻底说清楚,可或是近日身子太虚,一时站得快了些,竟蓦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猛地向前一个踉跄。 许岸之见状,急切地起身扶住她,“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织儿站稳身子,待晕眩感退却,见许岸之半拥着自己,慌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神色认真道:“还望世子爷真正为了我们二人好,再将此婚事仔细斟酌一番,织儿便先去寻祖母和叔母了。” 说罢,她低身福了福,便疾步离开凉亭,留许岸之一人独自想清楚。 在九曲桥上走了一段,苏织儿步子一滞,蓦然停在了那厢。 她总觉得背后好似有人在盯着她,令她毛骨悚然。 然等她折首回望,除却在风中翻滚成绿浪的莲叶,什么都没有。 她只道自己生了错觉,笑着摇了摇头,寻苏老夫人和孙氏去了。 不过她想得似乎太天真了些,皇宫御花园可不是毅国公府的后花园,走几百步就能到头的,苏织儿似无头苍蝇一般寻了好些时候,都没有看见她那祖母和叔母的影子,甚至连个可以询问的宫人都没瞧见。 烈日当头,纵然穿着轻薄的罗衫,苏织儿仍是热得香汗淋漓,从前在沥宁,哪里有这般炎热的天气。 她朱唇微张,饱满的胸口起伏,低喘着背手去擦额间的汗珠,衣袂下落,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皓腕。 正当她几乎热得受不住时,却见一内侍快步朝她而来,停在她面前一施礼道:“可是苏姑娘?苏老太太耐不住热,身子有些不适,和苏大夫人去前头的楼阁里歇息去了,奴才领您过去吧。” 苏织儿听得苏老太太身子不爽,顿时担忧道:“我家祖母可有大碍?” “没什么大事。”那内侍边走边答,“已然好多了。” 苏织儿这才放下心来,她跟着那内侍在御花园弯弯绕绕,不知怎的就绕进一座松竹茂密,静谧雅致的园子,她抬首看去,便见园门口那雕花蓝底的匾额上写有三个描金大字。 宁安阁。 内侍将苏织儿领至正屋门口,“姑娘进去吧,苏老夫人和大夫人在里头呢。” 屋内甚是安静,听不到什么响动,她祖母和叔母真的在这儿吗? 苏织儿犹豫地看了那内侍一眼,但并未在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 她不由得在心下笑自己疑心太重,这人为何要骗她,骗了她也没甚好处,何况她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客人,谁敢让她在这宫中出事。 她提步踏入屋内,却听“吱呀”一声,背后的门扇幽幽闭拢,也将屋外天光隔绝在了外头。 屋内四下落了竹帘,显得有些昏暗,苏织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边走边试探地唤道:“祖母,叔母……” 并无人回应。 入了内间,四下更是空空如也,竟是一人也无,苏织儿方知自己上了当,一股子难言的恐慌漫上心头,她转身欲从屋内逃出去,却骤然听见一阵极低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暗处缓步朝她走来。 内间的紫檀回纹槛窗开了一条缝,日光透过缝隙洒在花梨木拔步床前。 苏织儿眼看着那人走进光亮处,眉目含笑,静静地看着她,和她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她骤然眼圈发红,不受控地张开朱唇,哑声唤道。 “夫君……”
第3章 验证 若非有点点浮尘在亮处飘舞,苏织儿都觉得时间就这般凝滞在这里,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并未死在那场大火中。 然很快,一道低沉醇厚的声儿打破了她的幻想。 “苏姑娘这是在喊谁?” 面前人负手朝她走来,他脚步稳健,背脊直挺,元青常服上是彰显身份的龙纹刺绣,他虽唇间含笑,可周身却散发着仿若与生俱来的威仪,令人无法忽视。 苏织儿骤然清醒过来。 眼前的并非她所想的那个人! “臣女见过陛下。”她忙低身施礼。 她不安地垂着脑袋,却见那双云纹短靴逐渐逼近她,竟是没有一丝要停步的意思。 苏织儿心下诧异,然也只得默默往后退却。 直到被逼得退无可退,背脊抵在拔步床的牡丹雕花床架上,她才猛然抬起头,正撞见男人若幽谷般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新帝身材高大,他微眯着眼眸,居高临下的姿态,令才至他肩头的苏织儿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分明是同样的面容,可无论是衣着还是周身的气质,以及这丝毫没有跛态的腿,眼前的男人都与她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苏织儿抿了抿唇,微偏过视线,恭敬地问:“陛下怎会在这儿?” 男人回答的声儿里揉着几分笑意,“朕自然是特意来寻苏姑娘的……” 苏织儿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陛下骗……召臣女来这儿的?” 见新帝没有否认,苏织儿稍稍抬眸,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有要事要吩咐?” 她不明白,她一个国公之女,能有什么独特之处,还值得他特意使这种法子将她骗来。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见一只大掌伸来,撩开她汗湿的额间碎发。 苏织儿心下一惊,忙侧首躲闪,却是避无可避,男人动作虽是轻柔,可落在苏织儿眼中却只剩下轻浮,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也不该这般随性地对一个臣子之女。 新帝一声低笑,“能有什么吩咐,不瞒苏姑娘,方才在慈寿宫第一眼看见姑娘,朕便对姑娘倾心不已,这才等不及想表白心迹。” 苏织儿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去,便见新帝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扬,含着几分笑意,可这笑意不达眼底,落在苏织儿眼中,更像是一种戏谑和玩味。 她并不信这话,就算他真是倾心,至多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定了定神,风清云淡道:“陛下玩笑了,臣女自小长在乡野,粗陋无知,不通文墨,与京中贵女天壤之别,不堪入陛下的眼。” 见她丝毫不为所动,男人面上笑意消散,眸色阴沉晦暗了几分,但须臾他复又勾起唇角,“苏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更何况,朕喜欢的女子也无需才情横溢,学富五车。” 苏织儿眼见他指节分明的大掌缓缓勾起她的下颌,灼热的眸光在她脸上流连打转,一瞬间,她自觉好似一头被饿狼欣赏的猎物,而对方正仔细琢磨着如何将她拆吃入腹才更妥帖。 她呼吸微滞,纵然面对的是和她那亡夫一般无二的脸,可只消一想到,兴许他们并不是同一人,被那手指触碰时,心下难免有些隐隐的不适。 她已后退不得,只得碎着步子往一侧躲闪,垂首恭敬道:“陛下是不是忘了,太皇太后已为臣女和镇南侯世子赐了婚,臣女……已是镇南侯世子的人了……” 虽是不打算与许岸之成婚,但苏织儿唯恐这位陛下在这屋里对她做出更荒唐的事,只能借此提醒。 她与许岸之纵然还未成婚,倒也算是有了婚约。他是君王,强占臣妻,就不怕朝中群臣非议吗。 苏织儿本以为此话能劝住他,可不曾想此言一出,新帝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登时轻笑出声。 “不过区区一桩赐婚,朕怎会放在眼里。”他薄唇微抿,不以为然,“皇祖母昨日才下的旨,朕有的是法子让这桩婚约作废。” “嫁给镇南侯世子有何好,他能给的,朕能千倍万倍地给苏姑娘你,他给不了的,朕也能给……” 说话间,他提步再次逼近她,面上温和的笑容却令苏织儿不寒而栗,少顷,她眼见他启唇,说出极其荒谬的话,“苏姑娘想要什么?皇后之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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