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只能依靠这位方秀才。 然听得此言,适才还满目深情的方升怔了一瞬,眸光躲闪,迟疑道:“织儿,我是去省城赴考,带着你恐是不方便……” 见他并不乐意,苏织儿登时作出一副泪眼朦胧的委屈模样,“阿升哥哥若是不愿便罢了,等你回来,织儿怕早已是别家的人了……” “哪有不愿。”方升忙否认,他想了想道,“我让我娘过两日就去向你舅父提亲,娶你过门好不好?” 说罢,方升复又缓缓靠近面前的美人,“织儿,这天一亮我便要走了,还剩下几个时辰,我们得抓紧好生说说话才是……” 看着方升灼热的眸光,和这迫不及待的模样,苏织儿秀眉微蹙,怎可能还不明白这位秀才郎揣的什么心思,眸光顿时黯淡下去。 方升贪恋她的美色,只想与她行苟且之事,占尽她的便宜,恐无意带她离开。 在方升的手几欲落在她肩头的一瞬,苏织儿再次躲了开来,她并没有为此屈身于方升的念头,原就只想搏一搏,借方升之手逃离沥宁后再做打算。 如今看来,怕是渺茫了。 她抿了抿唇,态度骤然坚决了几分,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我偏要跟着你走,若是你食言不娶我了,我将来又该如何是好……” 三番两次被推拒,方升纵然再有耐心,此时也难免有些恼怒。 苏织儿猜得并不错,他不可能带她走,更没有丝毫娶她的意思,方才说的不过是哄骗她乖乖顺从的谎话罢了。 他方升是什么人,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他只盼着将来考得功名,风举云摇,离开沥宁这鬼地方,又怎会娶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女子为妻。 他肯在这寒夜来见她,无非是因着她还有几分姿色,可没想到她竟想跟他走,甚至想要名分,真是痴心妄想。 方升蓦然觉得自己不必给这个孤女好脸,毕竟是她主动勾引自己,如今庙中仅他们二人,纵然他真做了什么,也无人可以证明。 “苏织儿,村子里多少姑娘盼着入我的眼,你还这般不识抬举,能被我看中,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见方升沉下眸子,陡然变了脸,苏织儿心下直觉不好,转身正欲逃跑,却被快一步扑来的男人牢牢抱住了身子。 苏织儿早觉这个村里人人称颂的方秀才道貌岸然,却没有想到他骨子里是这般卑鄙龌龊,阴险下流的小人,竟意图在此处强迫于她。 她张口大声呼喊,却只能听见方升在耳边嗤笑。 似乎在笑她天真,笑她自作自受。 她到底是女子,根本抵不过方升的气力,眼见他几乎扯开了自己的棉袍,苏织儿不愿受辱,心一横,正准备抬手去摸头上的发簪,想着大不了与方升来个鱼死网破,就听“砰”的一声响,庙门竟是被撞了开来。 正行不轨之事的方升猝不及防,眼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踏进庙来。 他本就心虚,此时见被人撞破,唯恐那人认出他的身份,有损他秀才郎的声誉,忙不迭松开苏织儿,吓得拔腿就跑。 看着方升落荒而逃的背影,苏织儿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然看着突然出现在庙里的男人,一颗心复又吊起来,她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定睛去打量那人。 眼前的男人佝偻着肩背,脑袋低垂,发髻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一身灰黑的半旧麻布长袄裹出瘦得不成样子的身躯,他并未完全入内,一手抓在门框上,胸口起伏着,似乎极为痛苦。 兆麟村的人,苏织儿都识得,却并未见过眼前这人。 她恐惧地抓住衣角,生怕走了个方升,又来了个更难对付的。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逃出去时,却见那男人骤然抬首看来。 看清他模样的一刻,苏织儿杏眸微张。 那人唇周一片青黑的胡茬,狼狈邋遢,眼窝深深陷下去,一双眼眸浑浊黯淡,毫无神采,使他整个人像极了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没了人样。 苏织儿顿时便明白,这人是谁。 在兆麟村和周遭几个村子里,只有那些流人才会有这般绝望没有生气的眼神。 那人只看了苏织儿一眼,便收回视线,旋即艰难地转过身,拖着左腿,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进寒风里。 见那人离开,苏织儿在原地怔了片刻,就慌慌张张跑出了破庙,然跑了数十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 却诧异地发现,那人的身影竟然消失了。 破庙周遭是一片平原,四下林木稀疏,几乎没有遮挡,纵然夜黑风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不见了,何况那人行动不便。 想起那人方才痛苦的模样,苏织儿不由得停下步伐,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可迟疑片刻,还是步子一跺,又无奈折返回去。 她记得那人是往河的方向去的,河面尚且被冻得严严实实,苏织儿踏上冰层,走了没一会儿脚下果然踢到一物。 低头一看,那流人正面朝下,倒在这冰河之上,没了动静。 苏织儿屏住呼吸,缓缓蹲下去,将手放在那人的脖颈上,直到感受到微弱的体温和脉搏跳动,才舒了口气。 还好,还没死。 可虽说还没死,但在沥宁这种泼水成冰的地方,这人只消在此地躺上一个时辰,就会变成和冰冷的河石一样硬邦邦的尸首。 苏织儿自认不算什么善人,可若放任这人死在这儿到底也会良心不安,她长叹一口气,只能自认倒霉,俯身拉起男人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试图将他拉起来。 可她没想到,看似骨瘦如柴的男人比她想像的还要高大,还要沉,她几度都被男人压得倾了身子,甚至还结结实实在坚硬的冰面上摔了一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将那人拉起来,拖着他一步步艰难地往破庙的方向而去。 不过几百步的距离,生生给她走了近一炷香的工夫。 入了庙,苏织儿一把将他丢在禾秆堆上,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才缓过劲儿,她便起身用长木棍抵住在寒风中吱呀摇晃的庙门,在男人身侧燃了篝火。 随着火苗吞噬干草柴禾发出“噼啪”声响,暖意也在不大的破庙中弥漫开来。 幸得这河神庙虽废弃残败,但没有太大的破漏,足以遮蔽风雪,苏织儿对着火堆搓了搓冻僵发红的双手,旋即瞥向躺在身侧的男人。 在跃动的火光中,她将男人的长相看得更清晰了些,原看他这副邋遢模样,还以为是个上个年岁的,可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人大抵二十出头,甚至不至而立之年。 年纪轻轻的,怎就这般想不开,这般天儿在外头行走,不就是刻意寻死嘛。 苏织儿在兆麟村生活了十五年,见过不少流人,但大抵都活不了太长,不是适应不了沥宁的苦寒病故的,便是自行了断的。 她就曾亲眼见过村里的猎户自河中打捞出一具流人的尸首,来敛尸的官差满目不屑,讥笑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道又是个自觉受冤屈辱,讲究气节的蠢货。 苏织儿不懂什么气节,她只知道要努力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完成她娘的遗愿,才有机会再见到她爹。 她本想着待那男人好些了,就赶紧回顾家去。然默默坐了一会儿,男人的脸色仍是灰白如旧,丝毫不见好转。 苏织儿不由得蹙了蹙眉,手指往男人鼻下探去,才发现男人气若游丝,身子反是比方才更凉了,再这般下去,怕是真要去见阎王爷了。 她记得,从前,村里的孙猎户被困在山中,险些被冻死,是村人杀了羊,将人塞到羊肚子里,让身子暖和起来,才勉强捡回了一命。 可这儿没有羊,苏织儿更不可能使这种法子,她咬住下唇,心底做了好一番挣扎,才解开男人的长袍,又扯开自己的袄子,俯身下去。 男人胸口的凉意透过单衣传到苏织儿身上,冻得她一个瑟缩。 庙外肆虐的风裹着雪片呼啸着,冲击着庙门和年久脆弱的屋顶,似乎随时会掀顶而入,攻陷这唯一的栖身之所。 抱着身下不知能否逃过死劫的男人,听着外头这令人不安的声响,苏织儿想起方才险些被夺去清白的种种,蓦然红了眼圈,一瞬间心底压抑已久的委屈如雪崩般汹涌而来。 若是她娘还在,若是在这村中尚且有能庇护她的人,她又何需吃这样的苦头,想这种馊主意。 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萧煜缓缓掀开重若千斤的眼皮,周身有如受了车裂之刑般疼痛不得动弹。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感受到一股暖意透过胸膛传递到四肢百骸,似乎还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颈间。 耳畔,有女子哽咽着,用娇柔的声儿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 “……我为了活,被舅母欺侮,忍了那么多年,如今连脸皮都不要了去勾引男人,你怎还想着寻死呢……” “……我也是,真是犯了浑了,救你做甚,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甚至都脱了衣裳抱了你了,你可千万别死啊,不然可白费了我一身气力……”
第6章 流人 苏织儿将脑袋伏在男人的胸口,直到清晰地感受到那人微弱的心跳,一点一点,逐渐强健起来,面色也有了些许红润,方才舒了一口气。 身子放松了些,浓重的倦意也似潮水一般涌上,苏织儿稍闭了闭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闹哄哄的声儿吵醒的,她紧蹙着眉头,被庙门外照进来的白灿灿的天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背手去挡,却见十几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为首的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不由分说,抬手就往她脸上忽去。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苏织儿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彻底清醒了。 她睃视一圈,站在面前的都是村里的熟面孔,而方才打了她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了不起的方秀才他娘。 方大娘似还不解气,抬手还要再打,被后头人给扯住了,她指着苏织儿,骂骂咧咧道:“不要脸的东西,敢勾引我家升哥儿,要不是我升哥儿将这事儿告诉我,他那清白的名声怕不是要教你抹黑了!我家升哥儿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做我升哥儿的媳妇……” 苏织儿糊里糊涂听了这一遭,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想是方升唯恐她将昨日之事宣扬出去,便先下手为强,将所有罪名推到她身上,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虽心下不忿,但苏织儿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她主动勾引在先,且若牵出昨日破庙中的事,对她而言没有丝毫益处。 但她不可能就这样认下,任凭方升得逞。 苏织儿眸子微微一转,旋即簌簌落了眼泪,委屈又茫然地看向方大娘。 “大娘为何要打我,织儿做错了什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